烟华馆外雨雾磅礴,群山缥缈林海茫茫,那少年跪在其间,渺小如一粟。他依旧戴着破烂的笠子,身上却没有穿任何挡雨的衣物,似乎比前日见到时更加单薄了。
顾览将雨伞遮在他头顶,温声道:先起来。
少年抬头一看,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求你救救她
你先起来,顾览道,跪在这里会影响我其他的病人。
少年咬紧下唇,低头向他一拜:求你救救她!
顾览撑着伞,叹了声气。一旁廉木急得咬牙:你这人真是笨啊,我们馆主都说了不要影响其他的病人,你一直跪着不起还怎么去看你家的病人呐?
少年蹭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因为跪得时间太久,膝盖酸痛难忍,双腿一软又要往下坠。顾览及时捞住他,道:你是不是把她放在那边荒庙里了,带我过去吧。
少年哽咽一声,眼睛湿润,却只是简单地重复着:谢谢你,谢谢你,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
孟无言。
她呢?
少年竟沉默半晌:我还不知道。
到了破庙口,顾览突然极其严肃地盯着他道:孟无言。
孟无言以为他要反悔,吓得脸色发青,无措极了:是。
你信我吗?顾览问。
孟无言紧抿嘴唇,清澈的眼睛正视着顾览,用力点头:我信!
那么好,顾览道,你既然信我,在我出来之前就不要踏入这庙门中一步,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能闯进去,能做到吗。如果不能,现在说也无妨。
听他这一番话,孟无言紧张得瞳孔直颤,他身上重伤未愈,半边身子都在瑟瑟发抖,思量稍许后,终于还是紧紧攥拳道:好,我能做到。
顾览点头,推开庙门走了进去,又将那两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在身后合上。
孟无言情不自禁地跟上前一步,差点被木门碰到鼻子,他依依不舍地扒着门扇,露出极度痛苦又欣慰的神情来。
廉木安慰他道:你就放心吧,就算你不相信这世上所有的大夫,也应该相信我们馆主,他一定可以把人救回来的!
孟无言捂着心口一声不吭,眉头锁得越来越近,额头上涔出豆大的汗珠,似乎正艰难忍受着巨大的苦楚,弓着身走到旁边石头上坐了下来,下唇已被生生咬出了一圈鲜血。
廉木见他这般难受,连忙追过去要替孟无言探脉:你还好吗,哪里受了伤,让我看看。
孟无言啪一声打开廉木的手,用力喘/息道: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
关上门后,狭小的庙堂立时陷入一片昏黯,庙内空空如也,尘灰堆积案台倾颓,半截佛像犹自合掌肃立,秋天来时那右半边手臂的形状还算完整,今日再见却已经掉了大半,若不是和左掌黏连在一起,这个我佛慈悲的姿势恐怕是早就维持不住了。
顾览朝地上皱巴巴斗篷瞥了一眼,淡淡道:不出来么。
稍等了等,小庙里静得出奇,他便又道:门外那孩子跪着求我救你,倘若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被骗了,该会有多伤心。
你少在这里假慈悲了。
这少女的嗓音竟出奇得清脆好听,只是带着病态,气息十分不稳。顾览的目光寻声而去,见佛像肘下搭上了一只白皙纤弱的手,而后又露出半张精灵似的脸来。
她的瞳色的确不深,暗中显得更加瑰奇,是近乎雪雾山岚的灰蓝色,白色长发凌乱而凄美地散落一身,像是随时都会融化开来。
顾览曾在脑海中想象过霜女的模样,如今亲眼见到,反倒觉得她真实又普通,或许传闻与记载并无夸大,但他分明知道,眼前这一位只是活生生的平常人而已。
你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敌意,顾览轻轻一笑,上次在百忌,你为何要阻止孟无言向我求助呢?
少女空茫茫地直视着前方,毫无感情道:我听过你的声音,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顾览略微一顿,并未向深处想:他们是谁?是指灰阁的人吗。
不,你是里面的人,少女察觉到他向前稍稍动了一步,立时警惕地缩回到佛像背后,站住,别过来!
顾览继续问道:什么里面,一条船里面,还是一座石宫里面?那里终日不见阳光,有许许多多和你一样的女孩子,对不对?
白发少女侧着耳朵,仔细分辨着顾览的方位,听声音认定他还在原地站着没动,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谁知她这一口气还未喘匀,手腕却猛然被人抓住了,少女挣扎着尖叫:无言!无言快来救我!
顾览三指摸准她脉门,轻松道:他不会进来的。
啊,你将他怎样了?少女伸手抓向顾览的眼睛,却被轻而易举地制服,你说啊,孟无言是不是已经死了?
顾览眉头轻蹙,压在她腕上的指尖挪动几分,目光倏地一凛,无声地转到她身后。
【霜女者,成熟落蒂,颈后留梗。】
他伸指拨开少女脑后霜瀑似的长发,见她白皙纤柔的脖颈后面果真有一片铜钱大小的疤痕,极像植物果实脱落后的柄痕。
你想干什么?少女害怕地抓紧前襟,声音不由得发起颤。
顾览放开了她,轻声道:孟无言受伤极重,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有性命之虞,不过最终他是生是死,还要取决于你。
少女神情充满敌意: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呃话说一半,她忽然呕出一大口鲜血,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疼得五官紧紧拧在一起,浑身不住地痉挛。
顾览连忙蹲下查看她的情况,扭头一瞥,原来大雨已经停了,残破的庙顶中漏出了几道晴光,刚好照在了这姑娘身上。于是他脱下身上外罩将她头脸盖住,抱起她轻放到光照不到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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