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顺推着他往回走,担忧道:池公子怎么毫不顾忌自己身子啊!陛下要是知道您带着伤跳进水里,奴才肯定要受责罚,到时候您可要为奴才说情
池奕一脸不屑,我跳进水里是为了救他老婆,他感谢我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责罚?那个婉嫔肯定很受宠吧,这是招了谁嫉妒?
方才推人那位是宋才人,这两位娘娘陛下就没见过几次,都不见得能认出来,更别提受宠了。
池奕不解,那怎么还送了人家一个发簪?
听说是徐将军之妹,陛下随手赏赐的。
池奕愈发不解,我看刚才那姑娘长得不错啊,陛下干吗不见她?
公子可千万别多心,这些娘娘们都是陛下小时候,先太后给挑选的。她们进宫时陛下都没去看一眼,封号位分也都是礼部拟的。您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池奕无语,这人烦死了!
为了尽快给池奕找大夫,二人是赶回去的。但消息比他俩还快,进征怀宫的时候,门口已经站着两个太医了。
池奕被推进里屋,果然看见贺戎川正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通身上下穿着黑色,气压低得喘不过气来。
杨顺把池奕扶到榻上,给他擦身换衣裳,太医看过他腿上伤处,向皇帝汇报:伤口反复进水,局部积脓,需要内服外敷并行,决不能再沾水了。
听到太医不善的语气,池奕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两个太医一离开,贺戎川那利刃般的目光便射向他。
不想要那条腿朕可以给你砍了,不必如此麻烦。
不知为何,贺戎川说这些血腥暴力之事时,语气常常很平淡,尤其是这次,平淡得有些刻意,似乎在努力压抑什么情绪一样。
但池奕从一进来就很莫名其妙,明明是自己冒险救他老婆,他不给自己颁个见义勇为奖章就算了,凶什么凶?
他忍下不安,把事情经过给对方讲了一遍,尽量平和地说:那种情况,若我不去救,等别人赶到,婉嫔娘娘恐怕已经昏迷了。陛下放心,她被送上岸后很快就醒了,没什么大事
她没事,你呢?!压抑的愤怒从牙缝中漏出来,明知腿上有伤,还去碰池子里的脏水,你可知道,一处伤口没处理妥当,能把你整个身子拖垮?你整日怕朕杀你,这时候不惜命了?
听到这里,池奕明白了,暴君不懂什么人道主义精神,根本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冒着伤口恶化的风险也要救人。和他争下去没有任何好处,池奕按一贯的做法,低头道:抱歉,是我的错,给您添麻烦了。
这办法屡试不爽。贺戎川收敛怒气转身,随手拿本书翻开,不发一言。
日头渐渐跌下来,杨顺拿了配好的敷料,过来帮池奕给伤口上药。敷了之后不能动,池奕就安静坐在榻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贺戎川瞥了他一眼。
其实他也能理解池奕为何冒险救人,只是莫名生出一股恼怒,非要骂他一顿不可。
若是往常,池奕能下地走动的时候,大概会蹭过来,自以为不为人知,也还他一顿骂吧。
想至此,贺戎川忽然起身,状似无意走到那榻前,坐在池奕旁边。他靠上软垫,一双黑眸深如幽潭,目光穿过眼前的人,落在未知的远方。
而池奕只是垂下眸子,轻声念着:你又来找骂了?
不想骂你了,没意思。你当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人,这两天我也看出来了,你对周围所有人都冷着脸,说出的所有话都是命令,没有一句谢和一句关心。我怀疑你就是反社会人格,对人没有感情,难怪会成为暴君。
说到这里,池奕忽然抬起头朝他笑,对付你这种把所有人当工具来利用的人呢,就是要把你也当工具。以后你再骂我、罚我,我就想你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和工具生什么气啊。
他往前凑了凑,近距离盯着贺戎川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他的脸,叹道:可惜了,白长这么俊
贺戎川手臂忽地一动,打掉池奕那只手,然后倏然起身,回他自己的地方坐着,开始一杯杯地灌手边的茶水。
他不是生性就喜辣的,不记得从几岁开始,日子越过越压抑,强烈的刺激性味道就成了排解情绪的方法。后来便渐渐养成习惯,在卧室里放一壶辣茶,像现在这般愤怒时,就灌上几杯,不至于憋闷。
可今日的怒气似乎极难平复,喝过茶刚感觉好一些,静坐片刻,池奕方才那几句话便又跳出来,重新在他心头燃起怒火。
过了许久,他望向榻上,池奕不知何时已经睡下了。贺戎川缓缓走过去,掀开床帘,立在榻边盯着他,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而后突然伸出手,掐住池奕的脖子。
第16章
贺戎川出离愤怒了。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确就像池奕说的那样,不对任何人显露真情,更不会对谁上心,在该杀人时压制住愧悔,表现得如同一个冷漠的工具。
他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不想做池奕口中的暴君,也曾无数次厌恶自己的禀性。
可从未有人告诉他,若不如此,还能如何。
自有记忆以来,贺戎川就仿佛生活在一个冰窟窿里,靠着内心几分灼热,竟一直撑了下来。十二岁那年,先帝驾崩,他拖着几乎被冻僵的身躯,艰难地推开唯一的门,祈望门外阳光能消融他一身凛寒
未料冰窟窿之外,是一个更大的冰窟窿。
先帝弥留之际,贺戎川对父亲的病况一无所知,侍奉榻前的只有和他同为中宫所出、只小他一岁的三弟。
论天资,三弟自然与他别如云泥,最终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然而贺戎川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他受封藩王,孤身前往远在南疆的封地。
那时他十二岁,冻死了。
往事浮上心间,贺戎川渐渐冷静。他的手指原本已堵住池奕的喉管,这时慢慢松开。池奕咳嗽一声,哼哼两声,翻了个身。
虽然当年那些作恶之人已死得一干二净,但当时冻死的东西,就永远失去了。
池奕说得不错,他贺戎川的确冷酷无情,就该这么要了此人性命。
却在确认此人的身份、目的、用处之前,选择为他留几分怜悯。
第二天清早,池奕迷迷糊糊爬起来,回忆昨晚做过的梦。
梦里一个塑料袋罩在他头上,就在他马上就要窒息时,贺戎川突然出现,把塑料袋拿开,冷冷地说:你是要被剥皮煮熟的人,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池奕脚心一凉,连忙告诉自己梦都是反的。
早上喝了一碗汤药,杨顺要给他换腿上的敷料,他顺便要了纸笔。
文渊阁的文件不能外带,但池奕脑子好使,很快便在纸上画出了谷国朝廷各部门关系图,又在旁边加上他学过的后世比较完善的版本,再圈出二者的区别。
他想明白了,他不需要自己去建立这些机构,这种事贺戎川和他手下的大臣是专业的。他要做的只是提供一个灵感,剩下的就交给那些人去完成。而且这个灵感还不能太详细,不能让贺戎川觉得有人在教他干活,打击他的自尊心。
唉,为了这个狗皇帝,真是操碎了心。
一整天都在捣鼓这些东西,将近傍晚,他估计贺戎川也该回来了,就抓紧誊抄。结果不知从哪蹿出来一抹白色的影子,跳到桌上,用脏兮兮的肉垫拍他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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