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奕重新露出明朗笑意,朝徐检拱手,话我带到了,旨意是给徐将军的,您自己定夺吧。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仿佛自己就是来传话的。
直接释放史烈固然容易,但刻意施恩的痕迹就太过明显。这样一搞,放人的决定更像是民主投票的结果,明面上好看一些。而且所有人都当众表明不信谣言,这事就像是被盖了戳,即使尚有人心存疑虑,也翻不起浪了。
其实这事不必如此麻烦,贺戎川交待的话里也没这么多意思,这都是池奕自己鼓捣出来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定要绞尽脑汁,将事情做得周全。
大约是因为任务结果和他的小命绑定在一起?嗯,就是这样吧。
徐检望着他背影消失,便瞩目台下,众士卒都在低声议论。
他将池奕给的公文递予亲兵,掐头去尾当众宣读一遍。读罢,自己接下话头:现已查明,史烈所传谣言无人相信。本将依旨意及军法裁夺,人犯杖六十,黜为庶卒,停发粮饷直至与所毁财物相抵。其余不论。
砍头刀换成了大杖,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接着,徐检绕到台下,站在队伍最前,话音缓和下来:此事并非针对史烈一人,而是关乎整个中央军。回去若有人问起方才情形,照实讲述便是。
徐将军威信颇高,大家纷纷附和。还有人实在好奇,却不敢站出来,只在人堆里偷着问:刚才那个池公子是什么人啊?莫非是前些日子传的,宫里爬床的男宠?
徐检眼尖,一把将那说话之人拎出来。他在士卒面前从不拘束,直接一个巴掌糊在那人脸上,池公子是中央军的恩人。
临近傍晚,挨了六十杖的史烈被送回营房。同屋之人都听说了点将台的事,纷纷近前帮他收拾上药。
哎,史大哥,你这六十杖是结结实实打的吗?轻还是重?
趴在床上的史烈还没倒过气来,便被另一人抢了话:看上去只是皮肉伤,应该不重。再说谁敢重啊,你们没听下午那情形,倘若打坏了,是会出大事的。
小史,你说你本来好好的,为何去传那些话呢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气你也知道,这是自寻死路啊!
是啊,你被抓走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么大的罪名,不是凌迟就是剥皮,谁料到还能捡回命来
嗐,人家什么脾气咱哪知道,不都是道听途说。以前死过多少人我没见,就见到史大哥还好好地活着,我就不信那些话。
还敢议论这个,小心让人听去,也打你们六十杖。我们这些小卒子,闷头打仗就是了,琢磨这些难道想造反?
议论也无妨。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这时的池奕已换上便服,满面春风地进来,打胜仗靠的是每个小卒子的士气,而士气靠的是忠心,忠心靠的不就是议论。
除了瘫在床上的史烈,其余人都起身给他行礼。偷偷说坏话被听见,神情颇为尴尬。
单独说几句?池奕来到史烈面前,扫了其他人一眼,突然摆出傲娇脸,你们出去议论,别让我听见,我不爱听。
这才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听到自家老公被议论时的正常反应。几人果然被他逗乐,退出屋子。
池奕看看那趴在榻上的人,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全然没有上次的愤慨决绝。他粲然一笑坐过去,我得跟你说清楚,你的命不是我求来的,本来就没人要杀你。
之前答应了你两件事,还剩一件。但陇州积弊并非一日两日,须等待时机
池公子,多谢你。史烈垂下眸子,一件就够了。仔细想想,我家人之死确实不该贸然算在你们头上。我年纪尚轻,打算在军中多混几年,成了将官,再去查旧事。
武将查地方官你这志向挺远大。池奕扯扯嘴角,起身走向桌子,此事无关你算在谁头上。食天下禄则治天下,责任本就是推不开的,就是得有精力和良心这有点难,权且一试吧。
他从桌上拿出几张纸,研磨润笔,又蓦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什么鬼东西?!
这屋里肯定有人监视的啊!现在整天都被人跟着,居然还敢说话不过脑子
池奕欲哭无泪,抬眼看看房梁,也没见暗卫藏在哪。他双手合掌,仰着头委屈道:大哥们,我错了,我认个错行不行?麻烦转述的时候把这句带上,我谢谢你们了。
你在和谁说话?史烈错愕。
没什么。池奕若无其事上前,将纸笔放过去,你把所有家人名字、生卒年、生平、死因都写上,越详细越好。
史烈开始动笔,这时房门被敲开,外头探进个脑袋说:池公子,有人找。
池奕让史烈先写着,出门后见到两个兵,看装束级别不低。他们将池奕带到一片空地,那里等着十几个士官,见他来了,一齐面对他跪下。
池奕吓了一跳,见为首的那个道:池公子,我们该拜谢您的恩德,也该向您请罪。
池奕赶紧把他们弄起来,然后就开始被夸。什么以前对他有成见不尊重,今天才知道他帮了史烈,也帮了整个中央军,感激于心云云。
他连忙道:你们要感激的不是我。史烈一人就罢了,整个中央军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
倒不是谦虚,这才是他做整件事的目的,真把功劳揽自己身上,那就全歪了。
接着,其中一人捧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献上,池公子帮了我们,我们无以为报。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家从山上猎的狐狸,最光润的一张皮,算是一点心意原本是要给您的,既然不是您做的主,那可否帮忙转交?
他这么说了,池奕没法不收,便接过狐狸毛抱在怀里摸,随口问:那你们有话要带么?
众人神色微变,不知是谁道:那就带一句,说我等士卒只知道埋头打仗,指哪打哪,从不乱想的。
池奕闻言苦笑,这话说得,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两个月期限过去一大半,是得抓紧时间做任务了。
这话我带不了,你们也不许再说。他瞪着众人,严肃地回了一句,抱着狐狸毛走掉,拿上史烈写的东西,去了前厅。
前厅备着酒膳,见他来到,众将官一齐相迎。池奕却让徐检把他们都轰出去,屋里就留了二人。
他埋头吃饭,就听徐检在一旁低声念叨:此事我该去请罪的,虽是营中有人闹事,但我也监管不力
听他说这些,池奕心中暗笑。原书中的徐检信了流言,心生怨恨,以至于后来消极怠战,败绩连连。但就因为自己的介入,现在的徐检居然把流言的责任往他自己身上揽,还打算去请罪
这也太有成就感了吧!
然而系统仍然没有提示任务完成,他知道,这事还差最后一步。
池奕擦了擦嘴,摆出一副严肃神情,压低话音道:方才在外头,有几个士卒对我说,他们一心打仗,从不多想你说,这是他们自己的想法,还是上司告诉他们的,还是徐将军亦如是担忧,潜移默化到全军的?
见对方神色一滞,池奕随即道:请罪就说这个吧,后天夜里你进宫一趟。
徐检静默片刻,沉声道:池公子说得轻巧,你可知这罪名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