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池奕却看到了东西。
那眸光中,深不见底的一潭死水乍生光亮,灯火掩映,星子陨落。映出亘古长夜中终年积雪的荒山,融化了山顶一小捧寒冷。
书中世界有一瞬竟如此真实。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间,未待池奕反应过来,对方便已侧过面容,似乎在对水面说话:朕上次进朱紫苑和醉仙楼,已是十几年前了。
池奕一愣,才明白这是在回答自己之前问的,为什么他要亲自出宫见那几人。
年轻时爱交游,仗着身份,结识了不少朱紫苑的勋戚。当时自诩不凡,旁人亦颇多期许,而后
低低的话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叹息,被朦胧水雾搅碎。
池奕记得原书说过,那贺戎川还是皇子时,因为身份贵重才能出众,朝中官员和世家子弟中,有不少人讨好他追随他。但后来新皇登基,他被发配南疆,那些人就算有不服气,也都不敢吭声了。
池奕望向水里那神情淡漠的人,很难想象他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上次贺戎川给他讲了十年前那场变故,可他不想再去回忆,好像那个孩子的痛苦,也是他的痛苦一样。
也不知何故,近日总想旧地重游,便顺道办了这差事。过几天你再去见那田氏二人,务必在开科前取得信任,而后朕自有安排。
于那刺客的事只字未提。池奕只能答应一声。看样子,自己好像真的被暴君当成工具人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等贺戎川出去,池奕便也跳进池子洗了个澡。他可是在外头就被扒了衣裳拖进池子里临幸的,得过一遍水再出去。
然而他一爬上岸,王禄就一脸不屑地捧来一套嫩绿色的女式衫裙,陛下说了,让池公子先穿上中衣再套这个,可别冻着了。
这人到底有完没完
更加没完的是,他刚把嫩如春草的裙子裹上,便被几个小太监按在座上,画上了全套妆面,一点红脂糅在唇间。
池奕目瞪口呆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他长得再好看也是男人,强行化妆只会变成女装大佬贺戎川这什么恶趣味啊!
千娇百媚又弱柳扶风的池奕由着小太监搀出来,见来时的软轿被换成了没有顶的肩舆,贺戎川已坐在上头。这东西不如软轿宽敞,池奕就没去凑热闹,只打算跟着太监们走回去。
刚打算往后缩,便听见一声:上来。
仔细想想也是,要达到让姚丞相相信的目的,走着回去也太假了。他扶着小太监爬上去去,贺戎川身边足够坐人,但想保持一米是不可能了。
这可是他自找的。池奕搓了搓手。
一上路,他便抱住身边人的脖子,仰头嘻嘻一笑,姚丞相送我来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可如今我扮成女人你才喜欢,所以你到底喜欢什么?
我知道了,你不是喜欢女人,是喜欢女装他随手拔下头上一根珠钗,插进面前这人发间。
然后就玩上了瘾,往贺戎川头上怼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首饰,还将自己的耳环换到他耳朵上,又用指尖从嘴上沾了点颜料,刷红了他的薄唇。
好了,大功告成。池奕忽然跨坐在他腿上,一根手指挑起他下巴,冲他抛个媚眼,得意道:来,贺姑娘,给爷笑一个
面前这人毫无表情。与池奕相比,他又生得更锋利些,满头珠翠也更不伦不类。那双眼眸里什么也没有,空便显得冰冷,池奕觉得方才闪过的亮光应该只是错觉。
这时已接近征怀宫,池奕可不敢让贺戎川这样被人看到,猜也猜到和自己有关了。他连忙拔下那些首饰,只唇间殷红不知如何处理。
贺戎川对这一切恍若未觉,进入征怀宫便开始问他正事。池奕重复了一遍姚翰提的要求,都不是什么大事,贺戎川都点了头。
他这么爽快,池奕倒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昨天作了一晚上的死,今天又是女装勾引他,又被他怀疑和刺客有染,遂脱口道:最近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他真就只是客套一下,未料贺戎川扔下淡淡一句:本打算派内臣去审那个刘峥,倒不如你去。
池奕一怔,怎么审?
自己看着办。贺戎川头也未抬。
池奕揉了揉太阳穴,这人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试探自己的机会。自己怎么那么嘴欠啊?
一边又安慰自己,多为暴君做点事也好,做得越多就越安全。
折腾一天池奕也累了,又想赶紧把身上这嫩绿裙子换掉,便朝贺戎川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这便走了?贺戎川仍未抬头,若无其事,精心打扮一次,竟甘心无功而返?
池奕脚步顿住,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34章
贺戎川搁下笔,饶有兴味望着他,你在丞相府住了四年,想必学了不少本事,怎么在朕跟前日日只知道做事?
今日既装扮上了,便露两手。免得日后见了姚翰,朕都夸不出你的好来。
什么叫学了不少本事?!池奕在丞相府学的不是怎么当男宠么?他想看自己给他跳脱衣舞?!
池奕明白了,这人之前那么久不发作,原来在这等着呢。他这行为分明就是拿自己寻开心,也不知什么时候惹到了他
陛下想看什么?池奕硬着头皮。
拣你擅长的便是,不拘于歌舞,你若要丝竹管弦,宫里也都有随你。
池奕欲哭无泪,眼前这个一本正经消遣别人的家伙,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还好不是要看脱衣舞,但书里他一直过着几乎禁欲的生活,从没听说还对才艺表演感兴趣啊!
歌舞乐器之类的技能,他一个现代人当然不会。但他确实在丞相府住了四年,真要什么都拿不出来,根本说不过去。
池奕额头冒汗,说自己只会房中术会不会被打死?不然呢?琴棋书画诗酒茶
要不,那个,我给您写首诗吧?池奕一脸讨好。
虽然他一个学历史的没学过写诗,但别的东西不会是真不会,写诗不会可以瞎写啊!
贺戎川闻言轻嗤,淡淡扫他一眼,别开目光,行,写吧。不许躲着,到朕边上写。
刚打算躲起来抄书的池奕只得灰溜溜坐到他旁边,皱眉咬着笔杆。
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不懂诗词格律,那就写古体诗,写什么内容呢歌功颂德也太假了,这人最讨厌别人奉承他,还不如抒发一下真情实感。
难得在暴君面前抒情,池奕实在是紧张过度,也没太想好,随便写几行便呈上。接着他往后蹭,打算等贺戎川一个允许,撒腿就跑。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见那人从纸上移开目光。渐渐地,他觉得贺戎川的呼吸变快变重了,夜里的皇宫本就安静,这气息好似带着侵略性,虽然低微,却随时能将天地万物占有、吞噬。
池奕莫名脚心发凉,那个,我写得不好
许久,那呼吸终于平复,池奕找补的话也卡在嗓子眼。贺戎川蓦地放下纸张,看向他时,目光中仍裹着来不及收起的凌厉。
的确不好。用这般文字便想讨朕喜欢,姚翰教的?
池奕舌头打结,他能写出诗来就不错了,谁还顾得上内容。他小心赔了个笑,您觉得不好么?陛下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写一首就是了。
贺戎川瞥他一眼,未发一言,拿起桌上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