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戎川正凝神听着池奕与那些考生的对话,随手拿起茶杯抿一口,却忽然觉得熟悉的辛辣十分恼人,尽数吐了回去,吩咐道:倒杯白水罢。再取纸笔来。
王禄错会了意:这茶是咱们从宫里带的,您放心。
朕不喝茶。声音一冷。
是。
窗外不知何时落下零星的雨点,贺戎川有些恍神,这几年他早已习惯凡用茶必辛辣,寝居、书房、办公的宫殿,他去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为他特别备好了茶水。可唯独到醉仙楼,也就是文治斋,他才不想碰那样烈的东西。
毕竟许多年前,常来醉仙楼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不是如今的他。尚且有父有母,尚且意气风发,不必靠什么味道来排遣怀绪。
十年前恍若隔世,无所畏惧的少年穿梭在一场场觥筹交错之间,心头烦恼都是这次该找谁帮忙挡酒之类。十年后,楼下的房间里池奕在做同样的事,宛如当年那个一颗心尚且鲜活的自己。
这之间的十载光阴,将他心底模糊却炽烈的念想生生搅碎,搅出利刃烈火,吞天噬地。
消解痛楚最万无一失的办法,便是在合适的时机,杀了该杀的人。
池奕和一桌子考生一直聊到深夜,大致摸清了想要的信息。此时外头下起毛毛雨,他便送众人回朱紫苑。反正王禄派的人见到散场,估计也就自己先回宫了。
路上没有行人,几人即兴吟诗作赋起来。而田新则独自落在后面,埋着头默默跟着。
池奕注意到了这情况,此时距田更去世不过十几日,田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难免在夜里伤感。他落下几步与那人并肩,轻声道:考也考完了,是不是该扶灵回乡了?你尽管放心去,这边我替你告假。盘缠够不够?不够我先借你。
田新慢吞吞道:那就告个假吧。盘缠不必了,中央军的人赔了些钱。停顿片刻,又吐出一句:并非只是失手,对么?
这都被他发现了。池奕叹息一声,我不知道。我虽才来不久,但也明白朝中争斗就是这样,动辄拿人命做赌注,有些事可能永远也查不清。尤其是当顶头上司是个暴君的时候。
池奕想说些安慰的话:我知道你不容易
池公子更不容易。
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池奕抬头去看,此人名叫孙友,属于池奕的名单中犹豫要不要选的一个,虽然有想法有情怀,但似乎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个人。
孙友持着浅笑,有治世之才却无治世之功,尽做些讨好卖乖的琐事,不委屈么?
池奕扯扯嘴角,刚才明明一直装出一副闲聊的样子,还是被人看穿了目的。
有治世之才便要治世立功?那我宁愿做个凡人。天下大事自有人担,我只想用自己的本事换真正想要的东西。各人有各人的看重,不可强求。
孙友想来听懂了,笑意愈深,原来如此。池公子不爱名利,活得通透,我自愧不如。
再说,谁说我于世无益?池奕挑眉嗔道,你只见我讨好卖乖,可那个叫郭遇的终究还是死了,终究还是谁也没乱起来。保住了未来的治世之才,这不是治世之功么?
孙友笑意愈甚,直望着池奕,徐徐道:是我鄙陋了。池公子也莫要妄自菲薄,一个身份而已,若因此就瞧不上你,这样的人你也不敢用
他的话音蓦然停住,压低,你们的事,算我一个。
池奕: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朱紫苑与文治斋离得不远,但微醺的人们摇摇晃晃,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池奕在朱紫苑告别众人,却发现这地方夜里没人赶车,只得先走回文治斋去。
然而在文治斋门口,他看见了王禄。
王禄见到他,仍旧是斜眼哼一声,酸溜溜地说:好大的做派。
池奕莫名其妙,我又哪里惹到王公公了?你为何亲自来了?
王禄懒懒扔出一句:我亲自来算什么,连陛下都等你一个时辰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池:我拉他手他躲啥啊?
小贺:摸了就要负责=。=
第41章
贺戎川本人,来等他?池奕顿时惊恐,皇帝亲自出宫做这事就算了,可他都知道自己要去朱紫苑送人,为何不先回宫,非要深更半夜在酒楼等自己?
让一个暴君等自己等了俩小时,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而贺戎川等他似乎也不为说什么做什么,见到他后,只是漠然让他上车,带他回宫。
絮叨了一夜的小雨此时终于狠厉起来,池奕缩在角落,酝酿了一路应付暴君的方式。
进了征怀宫,他打算在贺戎川面前发表一通池奕无罪论,却见对方先拿出一折纸放在几案上,人走去窗边看雨。
这行为把池奕一肚子话都堵了回去,他只得打开那张纸。其上有几个名字,都是方才与他一同吃酒的中试考生,想来是贺戎川选定的储备人才了。
那几个名字与他的想法略有出入,毕竟古人一些极端的集权思想他还是无法接受。不过他才不会傻到和暴君争这个,只道:我再加一个可以吗?孙友。
接着,他便见窗边那身形肉眼可见地一僵,忽然重重地关上一扇窗,唇间抿出低沉阴鸷的话音:是因为你,朕才没挑他。
池奕参不透这语气中包含的意蕴,仍在就事论事,笑道:我在路上又同孙友说了几句,他的态度有所转变,主动要加入。这是陛下的大事,我不过是跑腿打杂的,岂能因为我妨碍您的决定?
那人猛然转过来,一双漆眸死死锁在他身上。背光处看不清眸中神色,池奕只觉得恐慌,以及怜惜。
怜惜?为什么是怜惜?哪来的?
他不及细究,贺戎川便大步来到案边,抓一支笔在干涸的砚台里抹两下,往纸上添了孙友的名字。笔划不甚清晰,却有股要吃人的气势。
池奕总算觉得不对劲了。这人怎么回事?因为等了自己太久,心存怨愤,要找自己撒气?
可不能真让这气撒出来。池奕赶紧埋头道歉:是我的错。我应当先问清楚来人是谁,若知道是陛下亲自来了,自然不敢擅自离开。
态度诚恳语气恭敬,完全挑不出错处。原本就不是故意的,一点误会而已,也不是多大事,差不多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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