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他也听不见,也不可能当他面说自己知道这场战争会发生什么。池奕打算撤退。然而走了没几步,刚出主角光环,便有阴恻恻的话音叫住他,池奕,此去陇州,会折多少兵力?
池奕浑身一哆嗦,这我也不懂刀兵之事
朕问你。
池奕抿了抿被辣肿的嘴唇,这问题真是猝不及防莫名其妙。
方才贺戎川允许自己去陇州,池奕生怕他反悔,故意往严重了说:您问我的意见,那我便直言。能否退敌尚且不知,五千人都折了也难说。京城倒有的是兵力,就怕填多少人头进去也挡不住。那陇州
陇州如何?
陇州会乱。
何种乱法?
纯国人破城而入,在陇州全境劫掠一番,继续北上,在惠州、楚州各转一圈,抢够了就跑,不会久留。但那边远之地本就不富庶,倘若原本便有些隐患,经这么一遭保不齐要显露。
就差直接告诉他农民起义了,池奕赶紧闭嘴,笨拙地找补:我乱猜的,肯定要做最坏打算嘛。
贺戎川没再阻止他睡觉,只是望向窗外,久久思索。
纯国攻势猛烈,中央军只得加快战前准备的速度,出发的日程也提前了。
接着便到科举考试的日子。按照池奕的要求,第一次科考的主考官是姚丞相的门生。但发榜之日,高坐正中的是皇帝,唱名的是礼部尚书,主考官只负责在一旁站着。散场后皇帝又遣人叫回众考生,关起门和他们聊了一个时辰。
这段时间,池奕就等在殿外的厢房,未料姚翰突然出现在此处。
这厢房里还有几名礼部官员在处理考卷,见他来了纷纷见礼。姚翰就像没看见池奕一样,以检查工作为名,像模像样地在那些人中转了两圈。
假作无意间转到池奕这里。一靠近他眼中便现了几分阴晦,持着平常语气话两句家常,又提起池奕即将前往陇州之事。
姚翰一边嘱咐他加饭添衣,一边伸手拍他肩膀,顺便往他领口塞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接着稍稍俯身,贴他耳边道:如有必要,此人弃了便是。
池奕不敢此时打开那张纸,默默揣好。姚翰又去那边检查了一圈工作,回来他边上低声补了一句:池家一百二十三口,一切都好。
池奕扯扯嘴角,这话既是对自己当前成果的回报,也是对未来的威胁。但是,别说自己是穿来的了,连原身都是冒名顶替的,真正和这一百多人有关的那个池奕,早就曝尸荒野了。
他摆出个灿烂的笑,我一定尽力。
就是说尽力之后能否达到预期结果,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姚翰离开后,池奕没来得及拆开那张纸,便有小太监过来叫他,说考生们散场了。他赶忙把纸条塞到衣服里,去了考生出宫的必经之路。
考生们是一起出来的。田新看见等在路边的池奕,转身和周围人说了句什么,便有七八个考生一齐向他走来。众人停在他面前,纷纷朝他作揖行礼,而后有人道:您就是那位帮田大哥报仇的公子吧,久仰了!
这话一出,大家路也不走了,只管吹捧起他来,池奕被夸得一愣一愣的。这事是自己办的不假,可他们怎么知道的?
王二公子,田新垂着目光来到他面前,想来您也不姓这个。您特意在此等候,不会在等我们吧?
池奕迅速评估了状况,本来只是找田新一人,现在拥过来一堆。自己前往陇州的日期提前了,与其强行赶走他们,不如借坡下驴,一次全都解决。
我是在等你们。池奕抬眸,露出个令人无法抗拒的明朗笑容,此处不方便,不如一同到外头找个酒楼,我们坐下慢慢叙话如何?
众人欣然答应,池奕让他们先走,自己落在最后。经过门廊时,他抓了个看上去有些头脸的太监,低声吩咐:你去找王禄公公,就说我在文治斋和中试的考生吃酒,让他派个可信的人过来。
十几名中试的考生随池奕去了文治斋,池奕直接选中一楼靠里的雅间,大大咧咧坐进去要酒要菜。
面对着这些人,池奕不解道:那日站出来发生的是朱主事,你们为何不将此事记在他,或者他的靠山头上,要把这功劳白送给我?
有人接话:是田小兄弟的文章上写的,说有位身负大才的公子,那天夜里运筹帷幄,设局逼中央军的将军手刃恶徒,而后功成身退
听着这帮人虚虚实实将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池奕无奈望向田新,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田新道:猜的。当时问公子是否为丞相党办事,您一犹豫,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算你厉害。那又为何讲给所有人?
他们将为我大哥报仇的功劳算在旁人头上,岂不辜负了公子您的辛劳。我知道您要人心有用,故而随手替您施个德行。
池奕闻言轻轻一笑,这些日子花了不少工夫哄这孩子,没白疼。那天夜里跑前跑后,还以为都是为他人做嫁,没想到被田新看去,也给自己带来了点出乎意料的好处。
被人吹得那么神叨,池奕有些心虚,毕竟自己如今的身份说出来不太好听。他举杯敬了一圈,面上始终挂着招牌池氏笑容。
诸位不必这么客气,你们这个样子,弄得我都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我叫池奕,有个詹事府的虚职,实则每日四处奔走,处理些琐事。那夜你们的事送进宫里让我看见,我恰好与田家兄弟认识,就顺便管了一下。
池奕这名字在街头巷尾流传,被人做成风流韵事品玩,虽不至于家喻户晓,但十几人里还是有那么两三个耳朵灵的。
他稍作停顿,给那些人一点时间交头接耳。众人由讶异至尴尬,方才还将此人一通猛夸,这时得知他来历,有些不知如何收场。
池奕见状,豪爽一挥手,以退为进: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这些饱学之士瞧不上我。不过没关系,我们不是为了那天夜里的事来吃酒的么?是什么身份都不要紧,今日不聊别的。
于是他开始给众人讲郭遇之死的来龙去脉。他是照实讲的,关于几方势力的关系,举办科考的政治意义,这都是公开的秘密。
他的话成功吸引了注意,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貌似随口一问:此事弄得如此复杂,归根结底,是不想得罪你们这些第一场科考的考生。不知诸位对这场考试有何看法?
问考试就是问新政。方才池奕讲了不少秘密,众人对他没什么戒备,遂各抒己见。池奕在一旁微笑听着,观察着每个人,不时引导一两句,把话题往他关心的方向带。
他事先向田新问过每个人的出身履历,也要了他们的文章看,早已心中有数。此时再当面察言观色,不仅要弄清楚他们对新政的态度,还要试探他们对朝中党派、皇权与民生的看法。他得筛选出一批从思想上就和他站在一边的人。
这事归根结底是为皇帝办的,所以让王禄派个人过来监督全程,免得回去贺戎川又怀疑他有猫腻。
方才店里伙计进来上菜时,悄悄冲他比了个手势,他便知道宫里派来的人已经到了。
醉仙楼这家店很会投机取巧,京城举办科考轰动全国,它就改名为文治斋。后来为了回馈有财有势的熟客,就在二楼备了间雅室专供他们使用。
这间屋子墙壁里凿出管道,直通正下方那间,下头的人声语笑都一清二楚地爬上来。
此时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否则亮光透过管道会被下面察觉。王禄将一杯茶轻放上几案,怕挡了管道里来的声音,没敢开口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