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昙微微蹙眉,垂眸看着天书:你不是说不能吗?她明明就可以。
天书慌忙解释:【才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好话主人才不杀她的,是别的原因!】
子桑君晏不语。
荒原上不断有无形无相的鬼物冒出来:不可能!子桑君晏是这世间最残酷无情之人。
他不是人,他没有人的心。
他只是郁罗萧台主人的一把刀。
他的灵魂像他手中那把黑刃一样,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天书让他杀谁,他就会不计一切后果代价杀了那个人。
即便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兄弟!
甚至是他自己!
这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感情没有心没有过去和未来的疯子!
那些四面八方而来的鬼声,苍老笃定而冰冷,没有愤怒的指责,就好像只是一种陈述。
郁陶郁陶,你快些逃走吧,但或许你已经无法逃了。
他已经来了,他已经看见你了。
我们看到了你的死期。
你就死在这个人的手里,就在今日。
但被满荒原的鬼神判定了死期的郁陶,眉间神色却淡然从容,一抹似有若无的坚定和温柔,微笑着说:不。你们都错了。他当然有心,那颗心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一颗心了。他绝不是一把刀,更不是谁的工具和傀儡。他绝不会因为一本书上的名字就认为谁当死,谁不当死。你们所能看见的,我都已经看见。你们未曾看见的,我也已经看见。因此,我知道。
鬼物阴阴惨惨地说:郁陶,你会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代价。
你会死后无存,什么都留不下。
你想诅咒他,都留不下一个字。
郁陶神情不变,只是摸了摸那颗婴童花的头,对子桑君晏说:请。
郁陶郁陶,你躲在十方殿主的结界之内,他或许一时还找不到你。
你亲自把他请进去,你死定了!
死定了!
那声虚渺的鬼声,像是叹息,像是恶毒的诅咒,像是嘲笑,像是怨恨,像是凄惶,像是不舍。
但在前方带路的郁陶步履从容,不慌不忙,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无知无觉引着死神走向她的家。
黄沙荒原之中,一片绿洲。
清澈的泉水,嫩绿的草地,鲜花遍开,微风柔和。
紫藤萝缠在树上。
一座木屋,一个葡萄架庭,一座木桌,几把树椅。
像是忽然来到了凡间一座山间小院。
院中的柴火在熬药。
匆忙离去的女主人引客人入座,粗陶瓷杯盏倒一碗流经竹筒的清泉。
这里向来没有什么客人来,唯有一盏清水待客了。
她甚至还拿了两个小杯子,给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昙和小熊猫也倒了一杯。
子桑君晏的脸上无波无澜,目若静潭:他们没有说错,我是来杀你的。
郁陶手中的动作不变,仍旧耐心地给怀里抱着的婴童花喂水。
本来要反应的鬼婴童因为她的淡然,也按捺下来了,乖乖没有动。
郁陶像是闻说天气一样,微笑说:找到杀我的理由了?
子桑君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坏人!鬼婴童叫着。
郁陶点点它的鼻子:他若是杀了我,那我才是坏人。
鬼婴童眼神迷茫不懂。
冶昙变回原来的大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指望从子桑君晏那里听到解释可太难了,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说话的人,祂不如自己来。
【你不要问啊!】天书抱头惨叫,【你是天书,天书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主人会发现的!】
冶昙:那,天书令杀她的理由是什么?
天书:【没有理由。越是强大的人,天书记载他们的信息就越少。像主人的名字,就只写了天书判令。你别看她温温柔柔的,她的名字仅在主人之下。以前死的那些人,什么剑圣、道圣的,没一个比得过她。】
没有理由。子桑君晏一脸寡欲沉静,淡淡地说,我没有时间了。
即便被打了脸,她方才一力担保人品的子桑君晏,毫不掩饰直接地否定了她的认知。
他不仅的确是来杀她的,而且,还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完完全全如那些鬼物所言,天书让他杀,他便杀了,只是个迂腐顽固,无情无心,一味遵照天书杀人的机器。
但,郁陶唇边淡淡的笑容仍旧没有消失,也没有任何意外和错愕。
冶昙望着她:他要杀你,你为什么不生气?天书上出现了名字的人,死后是没有轮回的。
这个人或许是不知道这一点,才这么淡定的。
郁陶点点头:我知道。地府生死簿上找不到这些人的轮回转世,早就猜到了。
冶昙眸光恹恹,祂有一点困惑了,现在的人已经跟祂不想开花一样,丧失了活着的本能了吗?
郁陶温和地说:他若杀你,你生气吗?
冶昙本来不生气的,祂又不在意生死,大不了重新长一朵,但人类和优昙婆罗又不一样。
于是,冶昙反而故意点了点头。
郁陶笑了一下,眼角和唇边细细的皱纹浮现,这皱纹却叫人觉得她很美,她皮肤并不白净,有些黄,还有细小的斑点,最多只是细腻,这细腻却让皱纹更明显了些,更见年华老去之态,但连冶昙也觉得这样的她是美的。
那是一种只有在漫长的时光里才能沉淀酝酿出的绝无仅有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