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自己什麼話都說得, 旁人就說不得;妾自知不算聰慧,卻也不是蠢的,那夜在太原城的乾元門樓上,家主與妾說的話,妾字字句句可都還記得。」
施晏微似是覺得委屈,又似在與他發泄情緒,那兩汪似藏著清水的冰剪明眸低垂著,無甚神采,看得宋珩心口直發悶。
「不過是說來與你玩笑兩句。」宋珩輕笑一聲緩解屋中沉悶的氣氛,按住她解自己身上衣裙的玉手,「娘子既知我的抱負,更應安心伴在我的身側,何愁沒有大好前程,替你阿娘掙個國夫人的尊號。」
施晏微聞言,坐回那張全新的月牙凳上,攥著衣袖默了默,沉吟片刻後朗聲道:「妾素來不甚在意那些個身外之物,何況人死如燈滅,死後的哀榮於逝者而言無甚意義,妾想,即便阿娘真的在天有靈,更願意看到妾能平安喜樂。」
宋珩越發覺得她的心智著實不像個十八歲的女郎,遂垂首凝視著她的清眸,似要洞悉她那柔弱軀殼下的堅韌靈魂,啟唇問她道:「你年紀雖輕,看得倒通透。似這般無欲無求,就不覺得無趣?」
只要不與他做那事,施晏微是不懼與他對視的,遂仰起下巴抬眸看他,從容不迫地回答道:「何為有趣,何為無趣?於妾而言,以自己的雙手換來銀錢,可以不受他人拘束過自己喜歡的日子,做自己的話事,那便是有趣;倘若沒有了自由,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意過日子,哪怕有再多的錦衣華服、金銀珠寶,被人囚困在漂亮的牢籠里,仰人鼻息,供人賞玩,又何來的樂趣可言。」
宋珩如何會聽不出她的話外之音,只當她是在樊籠里過慣了舒坦日子,又哪裡能夠知道籠子外頭的艱難險阻,遠遠不是她這樣的嬌弱女郎可以獨自面對的。
「娘子原是識過字讀過書的,天底下可有哪本聖賢書上教過你如此糊塗的道理?想來是平日裡看多了那些雜書的緣故。明日我進宮述職,娘子便留在府上將《女誡》和《女論語》各抄寫十遍;日後回了太原,不許再看那些勞什子的話本,先將四書熟讀才是正經。」
叫她抄書便罷了,偏還要她熟讀四書拿儒家的那套倫理綱常來禁錮她的思想,他自己若是信奉這套東西,自當全心全意忠於朝廷忠於聖人,又豈會生出謀奪天下的野心。
她今夜的確是有些糊塗了,竟然妄想同他談論自由與束縛,這可不是往他的心口上扎刀子,忤逆他馴主的身份麼?
她該沉住氣,在他面前表現得本分乖順一些的。怎的還巴巴地說出令他防備自己的蠢話,當真是叫豬油蒙了心,腦袋勾了芡。
施晏微思及此,霎時間泄氣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少不得軟語示弱,再恰到好處地爭取一番,免得宋珩瞧出她不過是佯裝乖順,只一味敷衍認錯而已。
「家主要罰妾抄書,妾不敢不從;家主要妾熟讀四書,妾亦不敢不用心讀,只是妾總要做些事情打發閒暇時間,家主莫要不讓妾讀話本可好?」
施晏微一壁柔聲細語地說著,一壁伸出白嫩纖長的柔荑去扯宋珩的袖子,眸子裡滿是柔順、不安和隱隱的希冀,仿佛叢林中一隻迷茫彷徨的幼鹿,直看得宋珩的一顆心都要化了,仿佛渾身的血液都變得沸騰。
「好娘子,今夜是你先招的我。」宋珩掰開她攥自己衣袖的玉指,與她十字相扣,唇畔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你既有那樣多的善心施與旁人,何妨也勻出一些在我身上,也助我脫出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