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暗自嫌他胸無城府,太過耿直,難當擔當重任,只耐著性子提點他道:「三郎當真以為阿婆不知此事?那楊楚音性情執拗乖張,作性腦後生反骨,不肯與人做妾,偏又與某成了好事,依阿婆的意思,待哪日她想通了,再抬她入府不遲。三郎若執意要為了一個死人在意之人將事情鬧大,傷了你我兄弟情誼暫且不論,倒叫阿婆橫在你我中間左右為難,豈非平白叫她懸心?某素來是不怕叫人揭挑的,只不知三郎現下有了家室,是否可以做到全然不在意身外之名?」
話到這個份上,宋聿自知胳膊擰不過大腿,亦做不到豁出一切去不孝阿婆、忤逆兄長,棄宋氏一族的名望於不顧......
想到此處,卻又不肯輕易死心,只放緩語調,明知故問:「二兄話中的意思,便是我將事情鬧出去,二兄亦不肯放她離去?」
然而宋珩冷漠的聲線卻又化作一柄破夢杵,無情地擊碎他最後的一點幻想,聲音冷冽去寒霜,「但凡是我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何曾有過轉圜的餘地,三郎不必再心存妄念;她既叫我占了身子,便是死了,也只能是我的鬼。」
穿堂風吹在身上,宋聿的一顆心仿佛隨著宋珩的話語墜入幽暗的冰窖之中,蝕骨的涼意令他心中生寒,甚至有些不敢去直視宋珩的眼睛。
他把手掄成拳頭,像是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迫使自己將楊氏兄妹的音容至腦海里驅散出去,闔了上目,無奈與人妥協道:「二兄既不肯放手,至少也該給她一個名分,好好待她才是。」
「這原是她不識趣,數次違逆於我;此番長安之行,我在情勢危急之時尚且想著護住她,可她卻趁我與人廝殺之際,狠心棄我而去;難道三郎以為,她被尋回後,還配做我的妾室?我還肯留她一條性命,已是對她最大的仁慈和讓步。」
說至後半段時,宋珩的語調可謂是咬牙切齒,眼裡透著隱隱的怒意,原本俊朗的五官亦變得僵硬難看起來。
宋珩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日夜裡的場景,似乎就連手心裡的傷疤開始隱隱作痛,頃刻間,袖下的指節發出一道低沉的咯吱聲,手背和額上的青筋亦繃了起來,無邊的怒火湧上心頭,險些令他難以自控,欲要拂袖將那案上的器具盡數掃落到地上。
楊娘子竟剛毅果敢至此,生生從二兄的手心裡翻了出去。宋聿聽後驚嘆之餘,心中對她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發自內心地期盼她能先躲過這陣子的風頭,千萬莫要被二兄的人尋到,待日後二兄娶了妻生了子,自會將她淡忘。
宋聿想到此處,緩了神色平聲道:「天色已晚,二兄連日趕路勞頓,早些回屋安歇才是。官署和軍中的一應事務,我明日再細細報與二兄知曉不遲。」
這才是他同自己說話時該有的樣子。宋珩的態度緩和下來,輕嗯一聲,觀他面色已恢復平靜,交代他幾句,負手邁出門去。
馮貴早在檐下等候多時,見他出得門來,忙迎上前,跟在他身後往退寒居去。
宋珩一進院子,便有他平日里用得頗為順手的下屬在裡面侯著,正是為著此番尋人一事而來。
馮貴將他二人讓到書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站在門外守著。
宋珩將情況與人說了,三申五令若有蛛絲馬跡,立時快馬加鞭傳信過來;倘或在城中尋著人了,不可傷她分毫,務必將人毫髮無損地帶回來。
那人領了命,兀自退下,自去召集人馬前往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