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原来先是湘鄂发生战争。王占元自民国二年奉命率第二师驻扎湖北,后升督军,一直是督军中的不倒翁。而且自张勋复辟失败,裁撤长江巡阅使,王占元又升任两湖巡阅使,俨然就是清朝湖广总督的身份。
可是,王占元除了会搞钱以外,一无所长。在湖北八年,老百姓苦不堪言。请了多少次愿,要调走王占元,却始终扳他不倒。
及至隔省的湖南,鼓吹“省宪”,喊出“湘人治湘”的口号,终于驱逐了张敬尧,由谭延闿、赵恒惕主持省政,到底达到了“湘人治湘”的目标。这对湖北人自是一大激励,便也喊出了“鄂人治鄂”的口号。又恰逢王占元的部队,军纪荡然,越来越不像话,最后竟成了穿军服的土匪,在宜昌、钟祥、沙市等处,公然纵火抢劫。甚至在省城的武昌,王占元嫡系部队第二师王汝勤部,抢官钱局,抢造币厂,抢之不足,一火而焚。消息传到北京,湖北同乡奔走相告,在虎坊桥湖广会馆召开同乡会,名为“救亡大会”,由武汉灾民代表报告兵变情形,声泪俱下,凄惨无比。
于是一致决议,会后全体列队到公府请愿。走到袁世凯拆除西苑宝月楼而开辟的新华门,铁门已经紧闭。僵持到下午一点钟,徐世昌派警察总监段鸿寿代见,不得要领,便向国务总理请愿。靳云鹏除了道歉之外,表示事实上有不能罢免王占元的苦衷,希望湖北人谅解。
于是日本士官出身的湖北京官蒋作宾、李书城,主张向湖南请兵援鄂。跟赵恒惕联络妥当,湘军分三路向湖北进军;蒋作宾在长沙亦以“管理全省军民政务统率全省自治军湖北自治政府临时省总监”这个奇奇怪怪、啰里啰唆的衔头,发布电文,揭明宗旨是:联合湘军,驱王保鄂。
王占元得报,在武昌召开紧急军事会议,派他手下的大将,十八师师长孙传芳往蒲圻、羊楼司一带迎敌,同时急电北京乞援。曹锟跟吴佩孚商量,认为湘鄂之战,与北洋全局颇有关系。湘军如果得势,西南的势力,就会扩展到两湖,进而北向,不可不虑,因而决定援鄂。
兵分五路,而以第四路、第五路为最重要。第五路是吴佩孚亲自率领的第三师;第四路为吴佩孚的大将萧耀南所率领的第二十五师。此去明为援鄂,实际是去接收王占元的地盘。所以萧耀南兼任前敌总指挥,预定是王占元一逃,便发表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萧耀南为湖北督军。
果然,一切都如预期。王占元看强援压境,主客易势,乖乖地请求辞职。卸任时箱笼行李,数百件之多,宛如当年“长毛”裹胁富户,长驱东下。
接着吴佩孚自洛阳到武昌,通电就职。续调第二十四师张福来助战,并由海军第二舰队杜锡珪,率舰溯江而上,绕出湘军之后,水陆夹击。战场是在岳州一带。
吴佩孚熟读《三国演义》,经过视察,决定仿照“水淹七军”的故事,先后在金口、嘉鱼凿堤,造成决口,大淹湘军,但老百姓亦死了好几千。接着汀泗桥大战,为吴佩孚生平最得意的一仗。不但收复蒲圻,而且攻入湘境,占领了岳州。于是长沙的英国领事出面调停,以允许直军驻防岳州为条件,停火收兵。
其时与湖北有攻守之约的川军,沿江而下,过夔州,攻宜昌。吴佩孚挥军西指,在宜昌附近激战八天,川军大败而遁。由王占元旧部,而为北京政府委任为长江上游总司令的孙传芳,与川军总司令签订和约,各守疆土,互不侵犯。历时一月的川湘援鄂之战,就此结束。
吴佩孚本来一向为张作霖所轻视,认为他是偏裨之将,哪里够资格发通电、谈国事。可是曾几何时,吴佩孚居然亦是两湖巡阅使了,与他的东三省巡阅使分庭抗礼。这是难以容忍的一件事。
其次,日本士官出身而有革命思想的少壮将领,如蒋作宾等人,认为直皖战争以后,要打倒作为军阀代表的北洋军阀,以联络奉系为要着。中山先生认为这是很正确的步骤,因而早就遣派信使取得联络。蒋作宾、李书城、孔庚之发起鄂人治鄂,虽云自保,实在亦是声援广东的革命势力。如今直系要角吴佩孚控制两湖,自然深感威胁,因而在战略上势必采取更进一步的联奉制直的策略。这样便间接促成了直奉之战。
直奉之战的导火线是,梁士诒内阁的垮台。当靳云鹏因为军队索饷,教员索薪,“灾官”满京华,财政上一筹莫展时,张作霖便举荐梁士诒组阁。其时徐世昌看直系势力扩张过速,渐有尾大不掉之势,亦愿意扶植奉张,以为制衡。加以梁士诒有“财神”之号,财神当宰相,岂愁“司农仰屋”?所以欣然同意梁士诒组阁。
但徐世昌的左右,尤其是与直系关系很深的人,颇不以梁士诒组阁为然。其中号称直系智囊的张志潭,在第二次靳内阁中,本来是内务总长。直皖战争皖系垮台,安福系被清算,但与段系一向接近的旧交通系,仍有周自齐与叶恭绰分掌最阔气的财、交两部。张志潭为了排除直系的异己,更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便向靳云鹏进谗,说周自齐、叶恭绰在进行的、出于梁士诒主张的整理列国公债,集中了所有的财源,其他政务皆无法推行,内阁非倒不可。所以非去周、叶,不足以维持内阁。靳云鹏大为所动,用迂回的方法,逼周、叶辞职,但周自齐挂冠,叶恭绰不为所动。
于是张志潭又想出很绝的一着,先由靳云鹏提出总辞,随即由徐世昌再任命靳云鹏组阁。在第三次靳内阁中,交通总长叶恭绰被排除,继任的正是张志潭。
这是五月间的事。交通总长的滋味极厚,仅仅当了半年,便须下台,张志潭实在心有不甘。但梁士诒众望所归,多以为财政困窘,自是要请“财神”出山。所以在此以前一两个月,在香港的梁士诒已收到了无数的劝驾信,真有“斯人不出,如苍生何”之概。张志潭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不让梁士诒组阁是不可能的,要动脑筋的是,如何让梁士诒不安于位,而由直系或者让靳云鹏第四次组阁,那时以“拥立”之功,必能“重拾坠欢”。
于是他去游说曹锟,说梁士诒组阁,一定偏袒奉系,试问直系军饷从何而出?曹锟对梁士诒是有信心的,张志潭的游说失败,目标便转移到吴佩孚身上。
于是专程去了一趟洛阳,一见面便问:“梁燕孙组阁,请问有何意见?”
“我是反对的。梁燕孙一组阁,粤、奉、皖三系就连在一起了,对我们大为不利。我打电报给曹仲珊,主张请王聘老出来组阁,曹仲珊不同意。既然如此,中央的事,我亦懒得问了。梁燕孙组阁,财政上或许有办法,只要有一大笔饷给我,也就算了。”
“那么,你想要多少呢?”
吴佩孚想了一下说:“三千万。”
“用什么方式跟他要?”
“梁燕孙组阁,当然要问问我的意见。”吴佩孚极有把握地说,“没有我的同意,他不敢组阁。等他来问我时,我开条件给他,不怕他不替我想办法。”
“这一来,”张志潭大为摇头,“事情就坏了。”
“怎么?”吴佩孚困惑地问,“他给我就给我,不给我,我反对,于我何损?”
“话不是这么说!三千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又当年关,五路财神,哪一路都没有法子筹措。所以事先提出要求,他一定缩手不干。不如先把他坐在热灶上,慢慢儿榨他。他不愿意下来,自然要尽量想法子,咱们先得了实惠。倘或他不干,把他攻掉,找自己人顶上去。军政两权都在手里,何愁财政没有办法?”
吴佩孚深以为然,但有一层顾虑:“梁燕孙的靠山是奉张,曹仲珊跟他儿女亲家,恐怕拉不下这张脸来。”
“不要紧。”张志潭是早就想过了的,此时从容答道,“目下华盛顿开会,山东问题争得很厉害。中国人对日本隐忍已久,这回对中日直接交涉,大表反对,可以拿这件事做个题目,是极好的机会。”
“不错,是好机会。”吴佩孚欣然接纳,“请你跟子武去商量、布置一切。”
子武是张其锽的号,他籍隶广西桂林,两榜出身,与谭延闿同年。吴佩孚与他在湖南相识,一见如故,约为异姓兄弟。如今是吴佩孚的秘书,一支健笔,善为凌厉之词,与饶汉祥的下笔即不免痛哭流涕,相映成趣。而幕僚的文字,亦正与他们府主的性情相合,有“黎菩萨”才会用饶汉祥,有吴佩孚的跋扈,才会欣赏张其锽的过甚其词。
于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梁内阁成立。阳历新年假期一过,便有吴佩孚将借外界问题倒阁的传说——当然,索饷三千万,梁士诒无以应付,派人到洛阳疏通,亦无效果,这是以后的话。
一月五日,出于张其锽手笔的吴佩孚的通电发表,一开头便是“害莫大于卖国,奸莫甚于媚外,一错铸成,万劫不复”,将一顶汉奸的尖帽子,硬套在梁士诒头上。
接下来铺陈梁士诒“卖国”的“事实”,说是“自鲁案问题发生,辗转数年,经过数阁,幸赖吾人民呼吁匡救,卒未断送外人。胶济铁路为鲁案最关键,华会开幕经月,我代表坛坫力争,不获已而顺人民请求,筹款赎路,订发行债票,分十二年赎回,但三年后,得一次赎清之办法。外部训条,债票尽华人购买,避去借款形式,免得种种约束。果能由是赎回该路,即与外人断绝关系,亦未始非救急之策”。
所谓“华会”,是“华盛顿会议”的简称。此会由美国所发起,专为解决远东问题,被邀的有英、法、日、意、中、荷、葡、比,连东道主总计九国。徐世昌认为他一生的经历中,国际上从未有如此以平等地位对待中国,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因而命外交部部长颜惠庆设立参加“太平洋会议”的“筹备处”,广筹经费,各省皆曾资助。以张作霖最阔气,出手便是大洋十万。
从八月下旬开始筹备,先派大批办事员,接下来组织专门委员会、代表团秘书厅,聘请洋顾问,组成了一百三十二人的庞大代表团,提得起名字的外交人才,几乎一网打尽。但广州拒绝派代表参加,却有全国商教联合会推派的两名代表参加,一个是上海青年会总干事余日章,一个是北大教授蒋梦麟。他们算是民间的代表,负有监督官方代表的任务。
及至会议开始,讨论内容不符中国的理想,重点是在缩减军备,特别是海军舰只的限制,为美、英、法、意各国所最感兴趣;其次是关于远东问题的共同利害事项。至于中国所特感关切的山东问题及袁世凯遗毒的二十一条问题,各大国认为是中日之间的纠纷,不宜提出——而真正的症结是,美、英、法、意打算限制日本海军发展,不愿在中日间的问题上,刺激日本。加以施肇基、顾维钧、王宠惠及两名洋顾问拟成的书面文件有欠考虑,以致代表团内部还发生了意见。
不过,美、英操纵的这个会,由于中国代表团群情愤慨,有退出的可能,美、英两国唯恐决裂,想出一个调停的办法,会外开会,由中、日两国代表谈判,美、英各派代表两名列席,作为仲裁人。日本勉强同意,中国无可奈何,会外之会总算开成了。
从十二月一日起开会,开到第九天,讨论到山东问题的焦点——胶济铁路。
胶济铁路由中德合办,久为日本所强占。中国提出的意见是,将此路的全部财产估价以后,分成两半,中国以一半的价款给日本,换句话说,日本取得德国的那一半,中国一点好处都没有。
哪知道日本方面表示,胶济铁路是花了三千万日元向德国买来的。日本要求合办此路;中国要完全收回主权,备款赎路。日本很勉强地同意,接下来便是讨价还价了。
钱从哪里来呢?日本代表说可以借日本银行的款子,而且希望是长期借款。既然借了日本钱,便须雇佣日本人,要求工程师、车务长、会计长,都由日本推荐。而就在此时,国内发生政潮,靳云鹏垮台,梁士诒组阁。
日本一看有机可乘,便由驻北京的公使,以向梁士诒道贺为名,要求谒见。寒暄既毕,小幡单刀直入地提到胶济铁路,他说日本初次让步,愿此路由两国合办;第二次让步,愿意让中国收回,而由日本借款。如果借款条件,还要日本让步,实在没有道理。
梁士诒的答复是:胶济铁路决定借款自办,并由外交部于阳历除夕那天,发了个电报给施、顾、王三代表,电文中说:“小幡于二十九日访晤梁揆,切询胶济办法,告以拟定借款自办;至一切细目,仍由华府商之。特达。”发文字号是:“京一○六号。”
谁知道这个“京一○六号”电,传到外界,竟多了一个字。字虽一个,关系极重,多的是一个日本的“日”字。“借款自办”变成“借日款自办”。吴佩孚的通电,便是在这句话上大做文章。紧接着“未始非救急之策”之后说:“乃行将定议,梁士诒投机而起,突窃阁揆。日代表忽变态度,顿翻前议,一面由东京训令驻华日使,向外交部要求借日本款,用人由日推荐。外部电知华会代表,复电称,请俟与英美接洽后再答。当此一发千钧之际,梁士诒不问利害,不顾舆情,不经外部,径自面复,竟允日使要求,借日款赎路,并训令驻美各代表遵照。是该路仍归日人经营,更益之以数千万债权,举历任内阁所不忍为不敢为者,今梁士诒乃悍然为之;举曩昔经年累月人民之所呼吁,与代表之所争持者,咸视为儿戏。牺牲国脉,断送路权,何厚于外人,何仇于祖国!纵梁士诒勾援结党,卖国媚外,甘为李克用、张邦昌而弗恤,我全国父老兄弟,亦断不忍坐视宗邦沦入异族。祛害除奸,义无反顾,唯有群策群力,亟起直追,迅电华会代表,坚持原案。凡我同袍同泽,偕作后援!”
通电发于一月五日,所以称为“歌电”。梁士诒在一月七日亦有通电辩称,并未直接与小幡谈外交,亦未说借款限于日本。这是“虞电”。七虞、八庚,吴佩孚紧接着而来的“庚电”,攻击得更激烈,说“梁氏做贼心虚”,喊出“锄奸救国”的口号,等于公然要反叛了。
于是国务院用多种方式,声明并未许日使以借款。但事实虽明,流言不息。吴佩孚三发“青电”,四发“真电”,五发“删电”,词越穷而气益厉,到了一月十九,联络江苏、江西、湖北、山东、河南、陕西六省督军、省长,电请大总统将梁士诒免职,同时调动湖北、洛阳、郑州的辖军,悄悄北上,预备以武力倒阁。
徐世昌见此光景,觉得惹不起直系,便将吴佩孚领衔,请免梁士诒职的电报,亲笔批了“交院”二字。这意思很明显了:“你自己瞧着办吧!我可没法子再支持你了。”
梁士诒这一气非同小可,带着原电去见徐世昌,要问个明白。
他说:“士诒不敏,累大总统操心。不过,今天的局面,个人进退无关紧要。如果大总统守住原则,只讲是非,不论恩怨,稍稍抑制武人跋扈,国脉尚不至于斫丧而尽,那时候我就挂冠,也很值得。士诒所以徘徊者,就是为此。”
徐世昌以为梁士诒不过恋栈,不道他是打着牺牲个人,换取整饬纪纲的主意。早知如此,很可以明一套、暗一套,做得漂亮些。明一套是下令申斥吴佩孚;暗一套是跟直系私下接头,梁士诒可换,作为让步,但国体必须维护。那一来,大总统的威信既能维持,内外局势亦不致弄得如此糟糕。四十年宦海生涯,什么波谲云诡的风浪都经过,独独这件事上看不透,不免愧悔交并,默然无语。
见此光景,梁士诒自不需再多说什么,起身长揖:“士诒这就辞行了。”说完退出,一直回家,从此不到国务院了。
当然,徐世昌不管是真心、是假意,总得派人来慰问挽留一番。梁士诒辞意甚坚,但一辞则内阁立即改组,财、交两部措手不及,好些事无法料理清楚,移交会出大问题。同时,梁士诒组阁是张作霖所支持,而且阁员中陆军鲍贵卿、农商齐耀珊为奉公所推荐。如今求退,自然亦须先听张作霖的意见。因此,梁士诒改为请假,徐世昌特任外交总长颜惠庆暂兼代国务总理。内阁似倒非倒,形成僵局。
这时全国的视线都集中在关外,张作霖却相当持重,在梁士诒请假出京的一星期以后,才发了个通电,话很公平,要求徐世昌“将内阁总理梁士诒关于胶济路案有无卖国行为,其内容究竟如何,宣示国人,以安众心”。并进一步表示,“如其有之,作霖不敏,窃愿为国驱徐,尽法惩治”。最后赞扬浙江督军卢永祥的两句话:“卖国在所必诛,爱国必以其道”,要这样才“不致会以为国除奸为名者,反为巧宦生机会”。这巧宦便是暗指张志潭,亦是隐然表示,如果徐世昌不喜梁士诒,亦不能由张志潭为直系设计,推出人来组阁。倘或如此,“作霖疾恶素严,当仁不让,亦必随贤哲之后,而为吾民请命也”。不惜用武之意,已是很显然的了。
电报是打给徐世昌的。徐世昌并无公开的答复,只在张景惠回沈阳时,赋予调停的使命。曹锟及他左右的所谓“保派”,亦多不愿跟张作霖决裂,因而派王承斌出关去疏通,甚至吴佩孚亦派了代表到奉天去解释误会。一时干戈终将化为玉帛的展望,颇可乐观,甚至内阁改组,亦已确定,所须磋商的,只是去梁留叶,还是梁士诒、叶恭绰并去?
话虽如此,局势却似黄梅天密云不雨,沉闷不堪。原因是奉直双方,内部都有矛盾。张作霖在关外自然有绝对的影响力,无奈左右内外,能影响他的人太多。在内,“老哥儿”们主张持重,后一辈的都想“干一下子”。而后一辈又分成杨宇霆的士官派,与郭松龄的讲武堂派,前者为“老帅”智囊,后者为“青宫师保”,明争暗斗,各不相下。在外,张作霖极讨厌吴佩孚,而“我哥”曹锟是儿女亲家。此外,徐世昌的话不能不听,梁士诒的交情不能不顾,而与中山先生及皖系合作的密约亦不能不重视。为此,和战进退之间,始终拿不定主意,因此,内阁问题无法解决。
直系则“洛”“保”两派的距离越来越大。保派并无吴佩孚的雄心壮志,打起仗来既须支出军饷,又影响地方税收,同时打胜了助长吴佩孚的气焰,打败了一起跟着倒霉,是件很划不来的事,所以根本不想跟奉张决裂。
这双方的情势已经很复杂了,却不道徐世昌还有一套打算。他跟张作霖一样,对吴佩孚讨厌极了。但同时亦深感曹锟是一大威胁,意识上犹如光绪之于荣禄、袁世凯两“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有“卿不死孤不得安”之感,因而希望奉直火并,能两败俱伤最好。由他以“北洋领袖”的身份,重新安排势力范围,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奉必胜直,先去了肘腋之患,亦不失为得计。
因为如此,曹锟与徐世昌听说张作霖预备将当初应曹锟之邀派驻关内,由张景惠指挥的一师之混成旅撤回关外时,不约而同地特派专使,出关挽留。
徐世昌所派是陆军总长鲍贵卿,曹锟所派的是他的胞弟,直隶省长曹锐。当然,徐世昌也要防备张、曹儿女亲家,说不定会“合而谋我”,所以也派他的胞弟徐世章及秘书长吴笈孙,先后到沈阳去见张作霖,要求张作霖增兵入关,庶几大总统用人行政,不必受他人监视。同时提议,由鲍贵卿继梁士诒组阁,这在表面上是尊重奉系,其实是明知不会被接纳的空头人情,因为鲍贵卿虽是张作霖的小同乡,但并非嫡系。鲍贵卿当了内阁总理,地位在张作霖之上,这是件无法容忍的事。所以张作霖对这番“好意”,根本不感兴趣。
这样到了三月底,局势发生了变化。张作霖加派二十七师入关。颜惠庆一看不妙,抽身为上,好在华盛顿《九国公约》已经签订,已经定王正廷为鲁案善后事宜督办,仔肩可卸,便上辞呈,坚决求去。
接着,农商总长兼署教育总长齐耀珊亦呈请辞职,更是一个不吉之兆。因为此人在内阁中代表奉系,辞职即表示奉系与内阁脱离关系,当然是战争即将爆发的征候。
徐世昌对处理政潮的手腕,远比操纵军人来得高明,特邀周自齐入阁。此人属于交通系,当然能为奉系所接受;他又籍隶山东单县,与吴佩孚是大同乡,则直系以吴佩孚为灵魂之时,自亦不便反对。同时,徐世昌又只准齐耀珊辞兼署的教育总长,仍留农商底缺,表示并未排斥奉系。而周自齐出任阁揆的方式,是以教育总长兼摄国务总理,暗示阁揆人选,仍待各方协商。一举而有三妙用,是极好的安排,然而无补大局。
就在周自齐入阁的第二天,四月九日,张作霖电令京奉路局,将西段的车厢,一律开往东段。这是动员的必要措施。因此直系亦加紧部署。河北境内京奉、京汉、津浦三路沿线百姓,只听得车声隆隆,彻夜不绝,小康之家又要作逃难的打算了。
这样过了十天,双方摆队布阵,大致完成。奉军除原由张景惠指挥的部队以外,最基本的二十七师、二十八师,由张作霖率领入关;接着是调装备最精良的张学良、李景林所部,分九批进驻马厂、通州一带。当时内战,都要师出有名,这一次入关的奉军,称为“镇威军”,镇是镇压,威是示威,表示并不一定要打。镇威军的总司令由张作霖自己担任,司令部设在塘沽与天津之间的军粮城,以便于控制水陆两路。
其时吴佩孚早由洛阳到了保定,特为召开军事会议。除了他的嫡系部属以外,冯玉祥亦奉邀参加。他的官衔是第十一师师长代理陕西督军。十六混成旅改成第二十一、二十二两个旅,由李鸣钟、鹿钟麟分任旅长。冯玉祥由西安带着二十二旅的一个团长张之江去开会。吴佩孚给他的命令是,十一师出潼关助战,一部分北上,一部分布防洛阳、郑州之间,监视河南督军赵倜。陕西督军由省长刘镇华代理。
此外,湖北督军萧耀南所部及驻岳州的张福来所部,共抽调一个师、三个混成旅,早已秘密北运,进驻琉璃河、涿州、良乡、清河等处。双方对敌,都分东、中、西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