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的子夜爬上山頂,看著下頭泳池中團圓的的人一一散盡,發完唯一一條簡訊,從昏暗觀景台,從高處一躍而下。
池水擁抱他,死亡擁抱他。那一刻他無比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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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另一種可能是,求死,卻不成。
肉|體的損傷藉由滿身的石膏的紗布修復,留下出口方便排泄。因為入院後約一個禮拜,子夜才第一次出現馬尾神經障礙的表徵,病症之一是大小便失禁,帶著破損器官修復中的血跡,統統流了滿床。失禁當天,陳滬君帶著戴英給他送花,參觀他的途中順便參觀了他當眾便溺。子夜周身能動彈的只有一雙眼,滿室玫瑰花果擋不住惡臭腥腐氣,於是模模糊糊之中,親眼見證了表妹努力維繫表情,在護士清理床鋪的過程中終於變了臉色,衝進盥洗室吐了出來。
說起這件事,他其實沒什麼感覺。當生死知覺統統都不由自己掌控,尊嚴?尊嚴早已不算得什麼。
許多神經功能失效時,聽力敏銳地如同住在地下第一個岩層,走廊上的腳步是卡車引擎,病床的滑輪是海嘯,親屬的啼哭是一日一度火山噴發,地表的一切一切生老病死都近在咫尺。護士在一牆之隔的門外竊竊私語像高中經過的女同學,間或聊到病床上這個自殺的人,時常用到的詞彙類似於這麼年輕好可惜。他會從心裡發笑。沒死成,有什麼好可惜的。肉|體的治療過程很漫長,因為不能動,不能思考,偶爾會陷入幼稚的想像。測腦血流圖的探頭貼在顳部,偶爾像千里之外的求愛電話,或者一個笨拙的形容詞後緊隨的親吻。病床與褥瘡與惡臭氣味,偶爾像澆灌在泥土裡的花肥;他是被澆灌了花肥的有蚯蚓快樂吟唱的鬆軟泥土,夜半時分,會聽見癒合的骨骼發出開花的聲音。在那種時候,他的全副生命都在渴求黑暗中的肌膚之親,但他又慶幸自己已經永遠地失去這一切。她的人生還很長,應當與形形色色乾淨漂亮的人相遇,經歷熱可可香檳葡萄酒的甜蜜的酸澀的身不由己的放肆的愛恨,而不是失陷在這片必將溺亡的兇險沼澤。
陳子夜呢?陳子夜早已困死在二十二歲。時間在走,世界在前進,他卻沒有。在沒有她的世界裡,他困獸猶鬥,一步也無法前進。
神經節苷脂片和艾司唑侖將他知覺折磨得很鈍,身體裡住著那個精神上的陳子夜也隨著那一灘便溺一道流走,留下一具名為陳子夜的屍首。好像只有以敏銳過了頭,所謂天才的陳子夜徹底死去為代價,他才能保住這條性命,麻木地苟延殘喘。
陳子夜被艾司唑侖打死了。
陳子夜活了下來。
肉身的治癒花去半年時間,精神的治療則更長更久,幾近於遙遙無期。
五周後拆去頭部繃帶那天,護士推著他曬太陽,順便剃除新生頭髮以便塗抹生長藥膏,譚天明第一回 帶了現做的熱可可棉花糖飲料來看他。這位第一時間將他送醫,自小到大與他只有幾面之緣的名字上的異姓兄長,不知在怕什麼,遠遠立在那,只是看他,一時哭,一時笑,精神狀況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也沒說上話,過會兒將手信交給護士離開,留下一句話:住院久了,會想吃一點甜食,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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