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当娘的,知你心痛。”
到了自己的屋檐下,程春娘这才开导起华宓君:“绥哥儿是我看着你生出来的,我能不疼他?”
华宓君抹眼,泪水哗啦从脸颊上淌过,双目肿得酸涩无比。
“娘,我好想绥哥儿,他还那么小就离开我…我实在受不了…”
“…我从卫家出来时,他手还拽着我的衣领不放…都能喊我娘了,这时候抱走他,岂不是在割我的肉?”
越说声音越小,呜咽声盖过了说话声,华宓君便不说了,径直伏在桌上痛哭。
程春娘给华宓君倒了杯清茶润喉,坐到对面拿起帕子摁了摁眼角的泪花。
半晌才开口道:“这事你怨不得楚儿,当初我见你家老祖宗时,我可没有半点隐瞒,说楚儿许了一个儿子给卫家,李老大人欣然同意,说读书人守信诺才是君子,若楚儿背信弃义,李老大人未必肯将你嫁过来。”
华宓君怔怔抬头,满眼都是泪水,往事涌上心头,华宓君神情萎靡痛心,只听她哀戚诉说:“娘,我没怨楚郎,那日老祖宗将我交给楚郎时,楚郎亦跟我说了送嫡子的事,我敬服他守诺,夫妇一体,我当然要随他的脚步…”
“可真到了抱绥哥儿的时候,我这心好似被劈成两半放油锅里来回炸,难受的不得了,我不敢抱锦姐儿,一看到她的小脸儿,我就想起绥哥儿…义母早就不奶孩子了,可怜我的绥哥儿,夜里躺在乳母怀里睡着…”
“好孩子,娘懂你的难处。”
程春娘拿帕子擦擦华宓君湿漉漉的面颊,颇为动容:“绥哥儿这孩子该是要抱给卫家养着的,这事早已定下了。”
华宓君泪眼汪汪,程春娘浅啜了口茶,续道:“十多年前,当楚儿跟我说他认了卫大人做义父时,我当然吓了一大跳。”
说起往事,程春娘扑哧一笑,希冀华宓君能转移视线:“楚儿小时候长得矮,瘦萝卜丁一个,从他嘴里听他说日后要送一个孩子给郡守卫大人,我只当他在说笑,不料他一本正经的纠正我,说他真将嫡子送出去了。”
华宓君十多年前在船上见过盛言楚一面,那时的丈夫干瘦文弱,为此她还喊了好久的‘小书生’。
吸吸鼻子,华宓君问:“后来呢?娘没生气?”
“生气。”程春娘拍响桌子,道:“怎么会不生气,可谁叫事已板上钉钉了呢?不怕宓丫头笑话,原先我打算学城里人从外边买个好生养的姑娘放楚儿房里伺候。”
华宓君湿润的眼睫颤了颤,程春娘笑着安抚华宓君:“我不是那等塞女人进儿子后院恶心儿媳的婆婆,说起来,其实我比你更不待见妾室通房。”
“那娘还——”
程春娘叹气,理了理衣裙:“这不是为了给卫家送孩子吗?我那时候眼皮子浅薄,以为只要是楚儿生得孩子都行,楚儿却死活不同意,不止通房的事,还有庶子。”
“楚儿说卫大人不是不能生,抱子挪宗要得当然是嫡子,庶子说出去不好听便也罢了,他若以庶换嫡,卫盛两家势必要闹僵,到那时,楚儿的庶子在卫家就没好日子过。”
“嫡庶都是孩子,楚儿不想因为他而害了孩子,索性不弄这些幺蛾子,咬咬牙就送嫡子。”
华宓君嘴角动了动,轻声抱怨:“往来过继都是过继幼子,哪有送嫡子的道理?”
不怪华宓君偏心,绥哥儿是她初为人母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
程春娘抽了抽嘴角,起身往床上走:“过继幼子的事你就别想了,楚儿心疼你,早已服药说不再让你受生子之痛。”
华宓君愣了下,好半天才出声:“楚郎他不打算再要孩子了?这怎么成,绥哥儿去了卫家,我膝下就没儿子了,锦姐儿长大后若没个兄弟帮衬,会叫人欺负的!”
程春娘由着丫鬟往她腰后塞了个软垫,倚靠在床头:“你上来,今夜委屈你陪我睡一晚。”
华宓君忙哎了声说她就来。
丫鬟扶着华宓君去梳妆镜前卸钗环,床上程春娘怅然道:“绥哥儿的事你别难过了,左右日日都能见到,我瞧着你义母也没让绥哥儿改口,想来这事还有回旋之地,等楚儿酒醒了,你跟楚儿去见见卫家夫妇,试探下他们二人的口风,到底是过继还是怎么着,给个准话。”
华宓君闷闷点头,程春娘接上刚才的话:“楚儿他是打心眼喜欢你,遂处处为你着想,那日你临盆,你疼得哭,他一个大男人竟也跟着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生孩子呢。”
华宓君掩口弯唇。
洗漱上了床后,程春娘将盛言楚打算日后给孙女招婿的事娓娓说给华宓君听,华宓君嘴上虽嗤盛言楚过于宠溺女儿,心里却甜蜜的不行。
有了程春娘的开导,华宓君终于歇了平日里的哀怨,翌日早上醒来对镜梳妆时,华宓君开始自省这些天光顾着儿子忽略了女儿。
-
盛言楚睁开朦胧的睡眼,头一瞥就看到华宓君怀中趴着的女儿冲他咧嘴笑。
小家伙过了周岁后,真是一天一个样,比前几个月的时候要好很多,至少没有忘记他这个爹。
盛言楚抱着女儿在床上玩躲猫猫时,外边太阳早已爬上高空,屋子里还残留着酒气,华宓君命人开窗通通风。
窗一开,明亮的日光斜斜打进屋里。
“什么时辰了?”盛言楚眯眼问。
华宓君将干净衣裳取下来,嗔笑着看着盛言楚:“还问呢?快些起来,昨晚那什么西北使臣不是借住在咱家吗?娘一早就亲自煮粥,谁料那人屋里愣是没动静,娘不好让人打搅,只好推了早饭备午饭。”
盛言楚轻柔地拉下女儿往他嘴里使劲塞得小手,怔松了下,过了会才想起来昨晚的事,当即心下大骇。
“遭了!”盛言楚急得拍大腿。
将趴在他身上东倒西歪的女儿还给华宓君,盛言楚风驰电掣般穿好衣裳,鞋子还没绑就往外边跑。
“宓儿,我有点事要忙!”
出了房门盛言楚才毛毛躁躁的提脚蹬进鞋里。
“阿虎——”盛言楚大喊,“阿虎去哪了?”
正在隔壁红着脸和山栀说话的阿虎心一紧,跑出来忙问:“爷,啥吩咐?”
盛言楚往外推阿虎:“你赶紧去我娘的院门口守着,别叫她去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