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應河給她的第一印象實在是太驚艷了,薄依知哪怕預見難處也並未退縮,維持著善意的微笑坐了過去。
然而,看到應河剛才塗抹的畫作,饒是有心理準備,薄依知也冷不丁笑容一僵。
實在是天使與地獄的反差。
剛才站在門口,那樣寧靜悠然的畫室、夕陽與少年,她很容易便想像出他的畫是天堂一般明亮祥和充斥著神聖的基調。縱使蔣教授說過他水平不穩定,薄依知理解也是技巧的問題,畫的內核總不會出錯。
可她看到了什麼?
硃砂紅、生褐色和黑調和成五彩斑斕的詭譎暗色,以土豪厚塗的方式一層層發泄般鋪在畫紙上,顏料重重地膩疊在一起,甩開猙獰糾纏的尾線。整個畫面亂成一團,看不出畫的是什麼,這也無妨,可以歸為抽象派,可是那畫中表達出的情緒無他,全部是混亂、壓抑、死亡、暴戾。
薄依知睫毛顫動,不敢去直接看應河,視線躲躲閃閃地落向他握住畫筆的手。那隻手好看得驚人,細膩白皙如同玉做,簡直不敢相信是個男孩子的手——可在關節、指尖和掌根卻沾了猩紅暗色的顏料。就像是被煉獄惡鬼扒過的聖使,在潔白翅膀上留下骯髒的印記。
應河眸子垂著,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唇角似是不快地往下墜著,對薄依知看到他的畫會產生什麼反饋,顯然漠不關心。
無非是要訓誡他不該畫出這麼陰暗的東西。這樣的話他聽過太多了,務實的老師會從現實出發,曉之以理地告訴他,畫這樣的畫不可能通過考試。還有的不知是死板還是愛好,會嘗試走進他的內心開導他,消除他內心裡濃重的陰霾。
可他其實不在乎考美院,也不覺得自己內心的陰暗需要被消除。
答應來上這些課,也不過是心裡淡淡的對蔣教授的感恩和尊敬,讓他不忍讓她失望。
但多的他實在做不到了。
反正這麼些年接受治療,他早就習慣各色各樣的人在他旁邊給他灌輸他們自以為對的理念,也習慣了迎合那些人的期待,因為他知道只要做出配合的樣子,對方就會滿意,他也能獲得想要的安寧。
不知道薄依知打算用哪種方式對付他。
他也不在乎。
他眼神百無聊賴地落在女孩的手指上,倒是認真端詳了起來。
好看,像玉一樣纖細精巧的手指,看上去就很適合畫畫,也很適合成為畫。
凡是畫畫的人,都有崇尚把美好風景落在紙上的激情。只不過平時讓應河能夠歸為「美景」的東西實在太少了,他多數時間都在勾勒自己的心聲,那些濃稠的陰祟翻滾的東西,才更能激起他提筆的興趣。不過這一次,他卻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