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菱看着那饭菜,她是本打算晚上吃饭的时候说的。既然要说,那这饭势必是要吃的。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不妥,柔柔道:“殿下,先吃饭吧。”
难得的,椅子上的男人站起身,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随后才不紧不慢坐到桌前。
裴澜看着那壶酒,唇边讥笑道:“怎么,你要喝酒?”
阮菱局促的坐下,替他斟满一杯:“是给殿下准备的。”
“孤不饮酒。”裴澜敛了笑意,袖子稍扫了扫,那酒杯就跌落在地板上,甘醇冰凉的酒液满阮菱的鞋面。
那股子凉意顺着鞋面绸缎一点点渗透,包裹住她的脚。
阮菱低头微怔,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阮菱若再不明白,那她就是傻子了。她在大理寺和母亲说的话,他显然都听见了。
裴澜的心性,相处了两世,她了解的不多,可有一点却是十分清楚,他自小养尊处优,心中的自尊心较任何人都要强。虽然他不爱自己,可听见自己主动提出离开,他焉能不气。
不过也正是利用这一点,阮菱才敢跟他谈条件,他那么要面子,怎么还会挽留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女人。
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冷不丁爆了一声,空气中弥漫着蒸人的热气,阮轻呼了一口气,让自己试着放轻松些,再轻松些。
再过一阵子,宋意晚就入宫了,她记得前世裴澜对宋意晚特别好,无微不至,妥帖的不能再妥帖。到时候新人在侧,他这点怒火也就是随时间淡忘了吧。
阮菱手放在膝盖上,不自然的攥在一起,脸上挤出笑容:“殿下,我想和你说件事。”
裴澜挑眉,呵,这么快就打算说了?装都不打算装一下?
他手指点点桌面,沉声道:“说。”
阮菱心跳如鼓,垂眸几次调整呼吸,纵然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可那与生俱来的娇气仍旧让她语调温婉了些:“我想回家。”
裴澜把玩着掌中紫金浮雕手炉,狭长的眼尾勾着一抹凉薄的弧度,倒挺会一语双关的。
他装作不懂,淡淡道:“说了,明日儿准许你回去看一眼。”
不得不承认,装傻充愣这方面,太子殿下可比阮菱做的更游刃有余。与圣人,周后,乃至整个朝廷打交道,可比跟一个小姑娘,难得多了。
果不其然,阮菱被噎的沉默了一下,可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断不能就此衰歇。她抬头看向他:“殿下,菱菱说的不是这个。”
裴澜随意的将那手炉放在桌上,“咯噔”一声,掌下却是是用了力的。
他声音略重道:“阮菱,你合该知道你的身份。孤甫才回京就一直陪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本殿下素日对你太好性儿了,是么?”
他责备人的时候面色是淡漠如常的,可话却冷冰冰,像是腊月里刺骨的寒风,无孔不钻,每一句都深深刺入阮菱的皮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那双玩味的眼,问出了前世一直想问的话:“那殿下会永远对菱菱一个人好么?”
不得不承认,当东京城的人间富贵花问起这种话时,便是沉稳如太子,也是有些招架不住的。
乌黑缱绻的杏眸,娇气的嗓音,清澈如泉的芙蓉面,不论哪一个都足以令人见之心动。
太子漆黑的眸色骤然加深,也仅是一瞬,就淡了下去。和一个小姑娘发火,他还不至于那么无耻。
脑海里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想起她在狱中和沈氏说的。
“来年三月,太子选妃。”
“女儿就自请跟他断了。”
一股无从言说的怒火自四肢百骸蔓延着,焚烧着。
裴澜哑着嗓音,说出了与内心相违的话:“阮菱,这不是你一个外室该问的话。”
意料之中的答案,阮菱强撑着那股力气终于在此刻散的干净。
眼泪顺着那双漂亮的杏眸扑簌跌落,不要钱一样。烛火勾勒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形,脊背瘦骨伶仃,像是一朵开败的花儿,让人心生怜惜。
向来没有良心的太子殿下蓦地觉得自己那话说重了。
他叹了口气,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红木方桌,语气柔和了些:“阮菱,听话。你乖乖的,孤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刻意的想避开这沉重的话题。
尽管他不愿承认,可是心底里仍旧存着一丝难抑的害怕。
他唯一疼过的姑娘,对自己真的未曾动过心吗?
阮菱擦了擦眼泪,几次想要张嘴,却觉得喉咙疼的厉害,在心底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话,真到要见真章的时候,却胆怯了。
半晌,她眼眸灼灼,坚定道:“我不想做您的外室,也不喜欢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
太子看她没有留恋的样子,眼底刺痛:“开始的时候为何不说?”
阮菱哽咽了下:“殿下与我本就是一场权色交易。等您有了太子妃,便是谁都不会容忍我的存在,这对您未来的妻子也不公平。”
太子攥紧了拳头,胸腔像是被谁拧了一下。
你怎知我的心意呢?
阮菱见他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等到那个时候不如现在就断了……”
太子冷笑,掀起唇角:“你知道的,你没权利说结束。”
“我有。”阮菱平静的看着他。
太子抬起眼帘,烛光阴影落在他鸦羽似的睫毛上,不辨喜怒。
她朱唇轻启:“因为,殿下这么骄傲的人不会容忍跟了自己这么久的女人竟然没对您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