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虔誠地誦讀著祝文,深深泥首,在一片廣袤而巨大的安靜里,閉上雙眼。
皇帝自天壇回來,剛過乾清宮,慈寧宮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來的是蘇塔,皇帝便知道是要緊事。要麼是醒了,要麼就是病勢加重,難以回天。
蘇塔知道這是什麼場合,眾臣還在前頭,此時臉上有什麼表情都是錯。她眉目平和,朝皇帝行了一禮,只說:「老主子念萬歲爺,請萬歲爺往慈寧宮瞧瞧。」
皇帝心中一沉,連衣裳也來不及換。他卻仍舊步履從容,微微含笑,蘇塔在他身後半步,等過了慈寧門,皇帝才疾步往內殿去。他走得快,李長順跟也跟不上,但見片金緣子的袍裾在陽光下化作一道亮閃閃的弧,隱隱露出那一雙祥雲紋的皂靴,人早已轉過隔斷去了。
搖光就站在榻旁,此時雖強掩淚意,雙目早已盈盈。皇帝見她就站在天光里,知道她難受到了極處。太醫院的太醫來了大半,此時有些圍在榻畔施針,有的坐在一旁參度藥方,見到皇帝紛紛站起來,說:「奴才請主子安。」
皇帝定定地盯著她,一瞬間只覺得心裡難受到了極處,就好像那時額捏剛走,他很難受,但是他不能哭,因為瑪瑪告訴他,一國之君是不可以掉眼淚的,永遠也不可以。
於是他就躲在養心殿的宮牆下,號啕大哭。哭過之後抹乾淨眼淚,一個人走回來。
好像自打記事開始,他的身邊便不能有別人,他們尊他,他們敬他,他們畏懼他,他便被尊奉成了天下人的神祇。
皇帝說:「你出去吧。」
太醫們並不懂得這話的意思,以為是聖天子因他們的無能而勃然大怒,要把他們都趕出宮去。他們紛紛低下頭,掃著馬蹄袖就要跪下來請罪,卻只見一直在太皇太后身邊侍奉的宮娥,輕輕答了是,便快步出殿了。
皇帝不敢去榻前看,就在不遠的炕上坐了,點了齊兆明親自問:「如今是什麼情形,朕只要聽實話。」
齊太醫是太醫院院正,一直以來也是他料理太皇太后的病,此時皇帝問起話來,自然該他來答。他便出列回話:「回萬歲爺,老祖宗此病來得蹊蹺,是憂思心悸,兼之受了風寒,引起舊疾,於塞於心。現下乃是此病關竅。老祖宗洪福,定能挺過此劫,再加調理,便可醒轉。」
皇帝的玉扳指沉沉扣著炕幾,凝眉道:「若是挺不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