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問道:「這要如何看?又如何得知?」
班頭順口給她講了一些:「其實,只要大人們用心,都能明白的。現有的,打完了,看若干天,若干天裡死了,就算是打死的。大人們判案,也是這個道理的,譬如毆鬥的案子,有當場打死的,也有打完了兩天傷重不治死了的,就也算是他打殺的。別的大人不上心這個,過去也就過去了。王大人不一樣,他會查問的。擱以前,八十板子,一次打完就完了,只有他,照著章程來,先打四十再打四十的。」
祝纓點點頭,說:「律法里是有這麼一條。」
「害!有又怎麼樣?一直都有的,不照著辦……」班頭雙手一攤,一切盡在不言中,「就昨天那個,跟婆婆頂嘴打死了,也就打死了。要不是王大人細心,這女娘就白死啦。害!清官難斷家務事,尋常官兒也就不去斷個明白了,稀里糊塗過去就得了。告訴小官人,要不是械鬥的事兒,單是這打死兒媳婦,好些個人家都不上衙門告的。告它做什麼?不過是個糊塗結果,又白費銀錢,還要挨板子。」
祝纓極會聊天,在班頭說到興頭的時候,又再虛心請教兩句,愈發勾起他的談興,倒又問出不少東西來。宵禁將至,班頭意猶未盡:「小官人,得閒再來啊!」
此後,不消兩天,祝纓就與仵作、班頭混熟了,到了陳家後生再打板子的這一天,祝纓頭天晚上就換了衣服又去找班頭。張仙姑道:「你每天總要再出去,宵禁了才回來,究竟什麼事兒?我與你爹都有話同你講,你總不著家!」
祝纓道:「有點事兒。」
張仙姑不放心,等她出門拉著祝大說:「走,咱們跟著瞧瞧她幹什麼去了!前兒從家裡拿了與米鋪子對帳的片子,回來少了幾石米呢!」祝大道:「你別多心!當官兒的哪有不應酬的?」張仙姑道:「你發昏!她與別人當官是一樣的嗎?不怕餡露兒嗎?」
…………
夫婦二人跟著祝纓,祝纓走不幾步就察覺到了,一拐彎兒,三兩下甩開了他們。哪知這一天偏巧了,張仙姑與祝大胡亂追繞了幾條巷子,又叫他們撞上了祝纓。
祝纓無奈地道:「罷了,跟我來吧。聽了什麼,看了什麼都記在心裡,什麼話也別說。」
一家三口到了班頭家,祝纓低聲介紹了,張仙姑不明就裡,就當這班頭對女兒十分有用,只把他當個同僚對待,言語間十分客氣。還說這班頭姓張,問了人家年紀,說:「我比你大兩歲,倒是本家哩!我家在這京里也沒甚親人,要是不嫌棄,好叫你一聲大兄弟!」
班頭被弄得懵了,只得含糊了一聲:「哎。」
張仙姑高高興興地又叫了一聲:「大兄弟!」
祝纓對張班頭道:「今天是有一件事兒相托,不想家父家母知道了,必要跟了來。倒也不必瞞著他們。」
張班頭問道:「什麼事?」
祝纓道:「明天,還有四十板子。」
張仙姑從二人的對話中聽明白了,很開心地說:「打死他?!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