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回護週遊。是回護禮。」
「誒?」
王雲鶴嘆了口氣:「你學刑名是浪費了呀!來,我對你講。你看刑的時候,不要只想著刑,刑之上是禮。禮之所去,刑之所取。所以要你讀《春秋》呀,只讀刑律,刀筆吏之流,要讀經,才能成大器。」
「大人,晚輩這兩年也讀書,自認都記得一些,然而以禮,週遊不是好人。以法,他犯法。可法又說,要包庇他。我整天好像背下了許多東西,拿來斷案似乎判得也都對。但是週遊案卻讓我覺得,自己以前沒帶腦子。」
王雲鶴含笑聽著,說:「這就是刑和禮了。看來你是想過的。你的困惑我也曾有過。是為了制度,為了秩序。禮法也會有疏忽之處,這就需要變,需要補,需要改。但主旨不能變。是要有序。」
祝纓一向是個好學生,是老師都會喜歡的那一種,她的神情、姿態會告訴老師:我在聽,您說得真好,請繼續。
王雲鶴也就滔滔不絕了起來,他越講越多,飯擺了上來,跟祝纓一塊兒吃完了,仍然意猶未盡。祝纓以前也沒有這麼高明的師傅這麼耐心地給她講課,她也不覺得睏累,兩個人就一個講、一個聽,後來祝纓的問題多了,王雲鶴也一一解答。
祝纓儘量壓下心中更大的疑團,不斷地提問,從王雲鶴的解答中揣摩他的態度。也因為祝纓的提問,王雲鶴漸從綱領講到了一些細節。期間,僕人們再三來催促,王雲鶴都意猶未盡,說:「明日休沐,何必囉嗦?」
兩人直說到半夜,就在坐榻上合了一會兒眼,不多會兒睜開眼又接著講。匆匆擦一把臉,再扒兩口飯,王雲鶴覺得這樣是很值得的!因為很少有一個後輩在這個年紀,能有這麼敏銳的觀察。
祝纓聽他講了一夜的禮、刑之類,最後的結論:「就像是那塔,一層一層壘起來,又有榫卯,處處勾連。然而總歸是想層次分明的,是不是?」
王雲鶴道:「你是明白的!總要秩序井然才好。」
又如因週遊犯法,祝纓說:「說的是上等人與下等人,然而據我看,這就很奇怪,朝廷那麼維護富人,朝廷的錢糧,都是一文錢一粒米的攢起來的。譬如一個縣裡,一個大戶,他有一萬錢,你叫他全交出來,也就是一萬錢頂天了。有一千戶百姓,一戶交十文,也就一萬錢了。是不是?」
「不錯!」王雲鶴拍著坐榻讚嘆,「少年人!你起身寒微,又不曾臨民治事,卻能看得很明白呀!!!這就要抑兼併。你還在學帳嗎?」
「是。雖有帳房,大理寺也有吏專管這個,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自己還是要懂一點才好。」
王雲鶴道:「不錯!多少要懂一些,只要不是沉緬其中。」
他又講了抑兼併,兼講了一些治理上的問題,包括稅、賦、役,政策、各級官吏等。他是一個在地方上頗有建樹的官員,也是「愛民如子」,也是抑制豪強。但是對祝纓來說,這些還是不夠的。祝纓打小受的欺負,可不止是來自於豪強的,她覺得這整個世道都有毛病,她也很少能有機會這樣跟一個人討論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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