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謀反一事是鍾氏父子所為,長公主不知情,便是留她一命,也生不出事端來。
但長公主卻抱著年紀尚小的嫡孫,跪在殿門前失聲痛哭,磕得滿頭都是血,求文景帝饒她孫兒一命。
斬草不除根,乃是帝王行事的忌諱。
可長公主卻孤注一擲,揮刀自刎,熱血灑於殿前,願以自身性命,換取孫兒一條活路。
文景帝先是失去摯友,又眼看從小照顧自已長大的姑母自刎御前,一夜便生出許多白髮,卻再無能力痛哭。
他終究還是應了姑母的那點請求,將人留了下來。
但卻是留在了宮裡。
沈安言卻久久不能言語,所有的委屈化為了對忠祥的同情和難受,竟沒來得地覺得自已不識好歹,之前居然還有臉委屈。
他畢竟也是男人,最能明白男人真正的痛處在哪裡。
他是貪生怕死,甚至願意捨棄掉所有的尊嚴,接受這世道給他的所有羞辱,但……但他要體驗像忠祥這般人生,還不如讓他去死。
本是高門貴子啊,卻忽然之間墜落地獄,連屬於男人的那點東西都護不住……關鍵是這還不是自已的錯!
祖父與父親造反,自已卻要活著承擔一切痛苦,這……
可忠祥卻不以為然,看向沈安言時還帶著溫柔的笑,「公子不必同情奴才,要同情的話,便去同情重風吧。」
沈安言便沙啞著嗓音問道:「重風……怎麼了?」
「他比奴才慘一些,奴才雖然這副模樣,三四歲前卻也是錦衣玉食過來的,哪怕後來去了勢入了宮,但那會兒年紀還小,也不太懂那些痛,如今更是不懂……」
文景帝雖然把他投到了宮裡最累最髒的地方,可暗中也是派人關照著他,吃喝自然不如那些貴人,卻也從未挨過餓,否則他如何生得成這番模樣?
直到蕭景容離宮自建府第,把他從宮裡帶了出來,他都沒怎麼吃過苦頭。
但重風就不同了。
他不知來處,也不知歸處,懵懵懂懂便被家人帶著離開了不知是鬧饑荒還是鬧洪災還是鬧瘟疫的家鄉,一路長途跋涉,餓得昏昏沉沉,然後……
有一日,他發現妹妹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娘親也不見了。
最後……父親帶著他到了都城,卻依舊尋不到活路,就把他帶去了一個破廟裡,哄著他睡下。
重風那時已經長到六七歲了,也算是個半大孩子,他害怕自已一合眼,連父親也不見了,便裝睡。
直到父親的鈍刀磨上了他的脖子……
沈安言並非沒見過那樣的畫面,但興許是太久沒接觸到,又或者忽然聽到有些反應不及,腹中竟隱隱生出作嘔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