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利而無一害之事哪能拖延不決?」尚川繼續說道,「好政當速……」
「真無害麼?」
誰也沒有想到剛剛閉嘴的弓捷遠竟又開口,殿內的朝官們盡皆一驚。
宋棲悄悄咬了咬牙,心說怪道這小郎中今日如此積極,原來還有別的打算,老頭子被他給糊弄了。
尚川更加意外,不可置信地看向弓捷遠,「這非工部之事……」
「這是天下之事。」弓捷遠截了他的話去,「尚大人言說減稅之事有百利,弓挽不敢反駁,否則便成了心無庶民的惡官,可你剛才說無一害,下官就想辯駁辯駁,此事之害顯而易見,怎能硬說沒有?」
尚川乃是性情中人,驚愕之下,甚至無暇斥他僭越,非常生氣地說,「那倒真是我見識短淺,並不知道害在何處。」
弓捷遠料到穀梁立不會阻止,侃侃說了下去,「我曾陪伴朔王爺查過戶部之帳,那時雖是周閣珍在管,還不與尚大人相干,歷年支出和所需數目畢竟明白記著,所以深知即使周案抄出了些貪銀,侯爺也已動身往南京去賣礦了,國庫也只能算勉強平了舊帳,並無積存,就指望這次夏稅緩緩虧呢!尚大人卻就忙著沽名釣譽,與民請命來了。你既然說百利而無一害,下官斗膽問問,帳上總沒銀兩,哪裡起了戰事哪裡生了災荒,朝廷要怎麼辦?拿尚大人這個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厲害嘴巴去抵擋嗎?」
尚川萬沒料到他竟比自己還要咄咄逼人,氣惱愈甚,「夏稅之後還有冬稅跟著,況且只說輕賦,又未說免,不至於就沒用的了!此時四境安寧風調雨順,你這裡紅口白牙地瞎咒什麼?」
「天威難測,未雨綢繆,怎麼能說詛咒?」弓捷遠毫不示弱,「哪朝哪代不得遇上些許災情,尚大人以為大祁只有南京燕京,廣闊疆土都一樣的?你說四境安寧,可是忘了朔王爺剛從北疆回來,覺得他這一仗勝得漂亮痛快羌夷就永遠不敢妄動了是嗎?夏稅所以能叫夏稅,自然是和冬稅隔好幾個月,這中間若是有點兒軍情急變,需要大動糧草,輕免之後不夠支配用度,大人去和邊防戰士們說守到冬稅再打?你既然說只減未免,不妨當庭算算能收得的具體數目,可是足夠支撐橫生的變數。」
終於出來個人幫忙去堵尚川的嘴,穀梁立雖然微感訝異,心裡卻覺痛快,一聲不吭地眯著眼睛看這兩個都不怎麼得他的心的臣子交鋒。
「你……」尚川惱得不行,至此終於想起身份攻擊,「我憑什麼給你算呢?戶部欠你們工部的銀子麼?便是欠,也該宋大人出來說話,輪得到你?這是僭越!」
「僭越!」弓捷遠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話,立刻冷冷地道,「尚大人前日力主賣礦,倒不計較僭越,此時卻又分得明白。就是說凡與錢糧有關的事,大祁文武都只能夠聽你安排,不准有異議的。我是工部郎中不假,自小卻在遼東長大,十數年間都和將士們吃住一處,最知邊疆難處。冒昧地問問尚大人,你既為民請命,為什麼就不包括這些經年為大祁浴血戍邊的兵士呢?難道他們不是平民之子,都是將相家裡出的,可以自帶糧食酒肉去上陣麼?」
「誰說他們不是平民之子?」尚川著了弓捷遠的道,「誰說可以自帶酒肉糧食上陣去的?你莫強詞奪理。」
「強詞奪理?」弓捷遠看向他的眼神極為譏諷,「尚大人愛民如子,動動嘴巴就寬了平民賦稅,有垂青史的本事,就不知道還有沒有能耐看住大祁全境的小官小吏上傳下達,把這實惠當真給到平民手裡,而非肥了看砣挑秤的人!就是能,百姓們的家裡都有了吃不完的餘糧,他們的兒子要打仗時朝廷卻拿不出錢來,是讓爹娘捧著饃饃餅子秋衣冬襖送過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