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滌邊起了身說,「臣雖無能,尚占些許年歲,挽兒年幼無功,怎可湊在御膳之桌?皇上莫要折煞了他!」
「欸?」穀梁立不同意道,「都道燈下黑燈下黑,掣穹如何也免不得?誰不說咱們的弓小郎中年少有為,非但風流倜儻,胸內亦是有進退的?朕都不怕自己兒子露怯,總兵大人倒要藏拙不成?那咱倆個都莫說話,只問問匡大人的意思,看他覺不覺得有小輩伺候著吃飯沒面子啊?」
匡鑄展顏而笑,「皇上莫要逗弄老臣。朔王爺皇族血脈矜貴天成,且亦能文善戰,老臣能得共進餐食,那是朽面生光的事!弓小郎中確實年輕稚嫩,也是將門虎子懂韜略的,來日不可限量,老臣巴不得能有忘年之誼,怎麼談得到面子不面子的?」
穀梁初也笑起來,「多謝大人誇獎。」
弓捷遠連連吃了很多驚詫意外,暫且消化不得,笑得有些勉強,「何當尚書大人謬讚?」
一餐御膳滿設珠璣,穀梁立常年金米玉蔬,自然吃不出個香甜暢美,餘人各揣心思,更如嚼蠟。席間雖然歡聲笑語,都是假意溫存,酒也喝了兩壺,是辣是酸誰也沒去細品。
穀梁立出槍扎進棉花包里,想進無力想拔亦難,多少生了疲憊之感,沒做長久糾纏,菜過五味就散了席,而後長久立在殿階最上方處,極目遠眺,默然不語。
倪彬看著小宦們收拾利索殿堂,弓腰過來請他,「皇上也累了大半日,稍微歇一歇吧!」
穀梁立沒接這話,只對他說,「弓滌邊這是只要兒子性命,不計什麼前途地位,也不要家族榮光了嗎?」
倪彬稍微沉吟了下方才說道,「弓總兵非同小可,精明靈透遇變則變,實在不好琢磨。不過他今日這番表現,確是像要做穀梁家的忠臣,不欲與皇上為敵的意思。」
穀梁立又默一默,嘆口氣說,「他不是不與朕為敵,幾乎已經在明說了,想的是邊境邊軍。朕本打算好好與他對上幾招,不然也就不把初兒喚過來了,這老東西卻太聰明,不肯正面接著不說,竟還先發制人堵住了朕的嘴。再玩什麼謀略倒顯得朕斤斤計較胸懷不如他了!」
「那……」倪彬思索地道。
「只能且放下了!」穀梁立挺了挺胸,似在抒發壓抑,「他把兒女都舍在這兒,吞了屈辱做好臣子,朕還能再步步緊逼嗎?朝中文武看著,要記朕個兇殘狠辣!遼東難免一戰,只看他是不是真心守衛大祁也就罷了。也不是日日矗在眼前的殿上臣,朕非要他老老實實幹什麼呢?如今立班這些,不說匡鑄,便連許正那樣的,也不是真老實。皇帝這個活兒,就是要跟他們周旋的。」
「是!」倪彬立刻附和,「老奴也這般想,管他到底出於什麼心思,只要肯好好地做大祁的臣子就行了。大祁的臣子就是皇上的臣子,為大祁效力便是替皇上效力了!」
穀梁立仍舊眺著遠處的殿頂,「這宮宇里,也就只有公公能懂朕些。希望弓掣穹把他家裡那個小倔貨也教好些!朕雖不怕人詬手毒,到底子嗣稀少了些,不願意為個小兒更礙父子之情。你今日也當看見了,朔王竟然少了許多避諱,眼睛只往那小孩子的身上轉,分明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心裡知道朕和弓掣穹都曉得了,更要往明里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