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彬輕笑起來,「弓總兵都能淡然處之,咱們朝內納的,何必計較孩子們的那點心思?王爺年輕,雖極聰慧,也當有些軟弱之處,不然只要嚇人起來。弓小郎中看著也很能幹,他若一心一意想著王爺,對咱們家也是好事。」
「咱們家?」穀梁立也輕聲笑,「你還沒看明白?兒子大了心就狼了,眼睛裡面只看得到自己的小家,哪裡還會在乎爹和娘呢?」
倪彬依舊賠笑,「這也不是特例,古來如此,皇上看開些個。總歸是有忘了爹娘的兒子,沒有忘了兒子的爹娘。」
「是!」穀梁立轉了身去,負手回殿,「朕也不與他計較。寵個把人,又沒壞事,總比厚兒……那樣自私要好。」
弓捷遠默然陪著父親回家,進了府門方才站定腳跟,凝聲詢問,「爹在殿上說的那些,都是真心話嗎?」
弓滌邊仔細看看兒子,眼中有惜有愧,又有一點兒怨怪,「爹是那種假話連篇的人麼?便是對著皇上,也並不用總是處心積慮地編謊。你疑哪些?是疼我遼東軍兵?還是推薦李猛出來?」
身邊沒有旁人,弓捷遠就不掩藏神情里的痛楚,「爹疼遼東軍兵,我會才知道嗎?李猛將軍的事,我確有點兒吃驚,也不過是之前從來沒有想過罷了,並不懷疑您的真心,只是兒子心裡……爹會長命百歲。」
弓滌邊不舍再多折磨,緩緩點頭,「我說的就是百歲之後,並不是現在就讓給他。只不過……挽兒,你小的時候,爹總喜歡戲說父子同進同退,那些話可能要作不得數了,你莫怪我!」
弓捷遠聽到當爹的人親口承認了放棄,如被凍在地中,呆愕好久才磕巴道,「戲……說?」
第205章 離隨聚各得其所
便連做夢,亦總是爹爹懷抱自己橫鞭築防的情景,可他卻如此清楚地說了不作數。
不作數。
弓捷遠似被什麼東西當胸捅了一刀。
弓滌邊好像沒看出來,扭身仰首,舉目望向天邊雲朵,「這詞也不恰當,是爹沒有遠見,那時沒有想到這些變化。挽兒……從前爹總遺憾你娘只留了一個婕柔給你,惜兒長年孤單無伴,身邊沒有兄弟可以倚仗,如今反而慶幸——爹只有你,便怎麼做,你的怨怪也並不會太深,莫管時間長短,總歸能夠知道爹是出於無奈,沒有別的選擇。倘若再有一個兒子,那你當真是要恨爹舍掉了你,覺得為父不良無情無義。孩子,一個兒郎和萬千兒郎,你要爹怎麼選啊?我都能奉篡者為皇,三叩九拜當殿垂涕,不外是想少死些人,這般心思,等你到爹這個年紀大概就明白了。人生在世,除掉死生什麼都不重要,別管遭遇何事,只要能熬過去,都是過往……爹在京里也待不了幾天了,很想挽兒能夠知道,自從你娘離開咱們,爹將稚弱之兒團在胸腹之間度日,便如同你娘的呼吸味道還在我的身邊一樣,每每能從你的心跳裡面聽見她的囑託呢喃,因此才從痛失愛侶的死別之苦捱了過來。加上父子血脈,你的性命你的喜樂遠遠大於爹自己的疾苦,可是……大不過闊闊遼東泱泱大祁!去歲一別,昔年的鎮東將軍當真就不在了,遼東總兵沒有兒子陪伴在側,心是空的,日子也是虛著過的,即便如此爹仍不悔,這裡面的情由你若肯懂,是我父子之幸,若只不解,爹也不責怪你,只望挽兒好好珍重自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