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與穀梁立朝夕相伴了十餘載,生命裡面只剩這個皇帝。
「若他真能攥住大祁也就罷了,」穀梁立忽又苦笑了下,「早死不過早些去見你麼……還有你何叔……可他明明白白要受馮家控制,朕若放手,只恐他的來日更要可憐些個……高兒,奪權這種事情朕已親自做了,不想責備你的弟弟野心太大,但是要站高處,只有野心怎麼夠呢?他縱不念父子之情,也該知道新朝尚且根基未穩,事事都要小心謹慎,這般生硬搶走了去,怎抱得穩?」
殿內拂進一些風來,好像穀梁高真的聽見了父親的話,想要觸他一下。
「名不正言不順這六個字,」穀梁立更因那風傷感起來,「就讓朕替自己的一脈子孫擔著吧!厚兒那樣的人,如何背得住的?你莫怪朕狠心,此一番……此一番他是不能安然做藩王了,若非有個好哥哥在,朕實應該……」
他又說不下去。
良久良久,大敞四開的祭殿正門移動過來一個影子。
因無月光,那個影子又暗又淡,並不容易察覺。
穀梁立卻抬起了頭,視線透過火盆的光投射出去,面上並沒過分驚奇,仍舊掛著痛苦神色。
第233章 苦父母不欲輪迴
那個影子走了進來。
倪彬也看見了,連忙見禮,「娘娘,您怎麼動鳳駕了?」
馮皇后不答倪彬的話,她的臉上淚光瑩然,走到火盆對面方才立住腳步,痴痴望了那點火光一會兒才啞聲說,「皇上,臣妾以為天子為國忙碌,時時殫精竭慮,已經沒有精力記著高兒了的。」
穀梁立幽幽地嘆,「高兒是你生出來的,可他也是朕的兒子,五六歲起就跟在爹的身邊行走,模樣性子無不肖似父親,便是朕的一爿分身,如何能忘卻的?」
馮皇后緩緩蹲在火盆旁邊,眼睛盯著裡面翻起來的紙灰,臉上淚光更甚,「老天為何不許我的孩兒多活?若有他在……這麼好的孩兒,臣妾什麼都捨得出……」
穀梁立不再看她,往盆中添了張紙,幽幽地道,「朕也不要厚兒的命,只將他送儋州,讓李功好好看起來。嘉娘,咱們都還沒到能見高兒的時候,大祁……還有瞻兒,都沒安頓好呢!見了孩子怎麼說話?你是一國之母,回去好好穿上衣服梳起頭髮,好好用膳好好休息,認真地做瞻兒倚仗。」
「皇上,」馮皇后忍不住懇求說,「真得去儋州嗎?換個別處就不行嗎?」
「不行!」穀梁立異常果斷,「老世家們的力量不只藏在南京,半個陝甘整個江浙都不能算朕的掌握!外敵當前,朕沒力氣清剿乾淨,厚兒逼得這麼急,只能如此。他自己說過去儋州的,朕也是成全他。走遠了也好,眼不見為淨,父子一場,他連爹的近衛都敢砍了,衝鋒陷陣不見人,排憂解難不見人,倒能聯絡府軍衛和五城兵馬司逼宮奪位,朕留他命,情分還不夠嗎?還不算仁至義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