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健一把提走了車,悶著聲道,「什麼不行?」
除此誰也沒對弓捷遠要上城牆的事提出異議,重病之身固然不宜外出,可連養伯在內,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萬一他再沒有機會出去了呢?
因為實在消瘦,不用特意去找更寬大的衣物,只消穀梁初的一個大氅就把弓捷遠給結結實實攏住,又怕人多看他會不自在,梁健找了一幅面巾戴在弓捷遠的臉上。
穀梁初略微端詳端詳,故意開玩笑說,「薊膠參將好生神秘,若有東倭暗賊看見你這樣子,不得以為孔明先生轉世?」
弓捷遠知道他只想要自己高興些許,不太放在心裡,「咱們上瓮城去,那裡距離海線最近!」
距離海線最近的地方海風最大,正是在漲潮的時間,海水呼啦啦地往岸邊撲,帶著天邊燦了半邊蒼穹的夕陽也似微微晃動著般。
弓捷遠讓穀梁初把自己推出女牆,兩隻車輪抵在瓮城的雉堞邊上。
他無限深情地望著西面又金又彤的天,半晌兒才說,「登州多好看啊?穀梁初,你說,是不是比燕京更漂亮些。」
穀梁初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須臾,承認地說,「是漂亮些!」
「怎麼可以容人滋擾?」弓捷遠掩在面巾下的眉毛輕輕蹙了起來。
穀梁初伸手按按他的肩膀,「不可以。孤與你一起教訓他們。」
弓捷遠抬起胳膊反握住了穀梁初的手掌,「穀梁初,我也不肯認真叫你王爺,非因你高我低暗存嫉恨,而是我和爹爹總在遼東待著,對於『家』字也不如何當真,所謂『國』自然更虛了些。皇帝和重臣們掛在嘴邊的『大祁』,我和我爹也常拿過來說,可是說的時候心裡想的大概不是你們穀梁家的王朝,而是天下。」
穀梁初的目光有些悠遠。
「爹更憐惜兒郎性命,」弓捷遠繼續說道,「總想百姓家裡可以子嗣綿延。我大概是年輕,對於死活沒有恁般在意,只是覺得咱的地方就是咱的地方,這是上蒼留給父母妻兒兄弟姐妹的活命之資,憑何給誰隨意侵占?不管北元還是東倭,不管他們是因飢因餓還是地瘠田寒,總歸不能硬打咱們主意。討生路可以,衣冠唐制度,禮樂漢君臣!不是貪他跪拜進貢,至少和和氣氣有商有量,拆借也好互市也行,終歸都是性命,大家相幫著活。可你看看他們從來不是這樣想的,為了自己吃飽喝足,不惜明刀暗箭拆咱城屋絕咱子孫……穀梁初,便是我先賴倒了去,你就能容這種事嗎?」
穀梁初默然半晌兒方才回答他說,「捷遠放心。莫論穀梁一家是好是壞,莫論父皇心裡做如何想,咱們大祁城邦高駐種田養蠶,什麼都靠自力更生,鎮東將軍也好,其他邊軍也罷,向來都是戍邊,安守家園,從不做那搶掠之事。北元也就罷了,自古兵者詭道,多少陰謀也在交鋒之後,這個污臭東倭卻總隔水跨海地抽冷子害人,下流已極,孤絕不容,必然要討這個公道。」
弓捷遠聞言終於放下了心,眼睛兀自望著錦繡天空,靜靜地道:「這個人間未必多好,可既來了就做一些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