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至此處, 他垂下眉眼,斂去眼底的憤慨, 擲地有聲地說:「朝廷上那麼多官員, 皆是尸位素餐之輩, 能察百姓苦卻不肯訴於君王。楊某如今是一介白身,今日不提, 明日便再無面聖的機會。即便前方是一條死路,楊某也不得不走向盡處。」
一番壯志陳詞讓眾人沉默。
景紹聽得一知半解,焦急地看向李長羲,指望著他將事情原委道個明白。
李長羲沉吟片刻,沒去搭理景紹,繼續與楊高鶴說道:「楊才子博愛之心固然不錯,我也知道,流民日益增多,這對朝廷而言亦是禍患。可是,你要限制那些地方豪強,想將他們手裡的地割出去,他們豈能甘心?」
楊高鶴急切地反問:「他們不甘心,這天下的土地便要源源不斷地流入他們囊中?」
這二人全然沒有給景紹從頭解釋的打算,景紹卻從他們的言語中猜出了大概。眼看二人針鋒相對,景紹忽然發笑,引來眾人矚目。
「楊才子,你當真認為天下百姓手中田地流入世家豪族掌中,全是受到欺騙,全是迫於權勢?」
楊高鶴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唾道:「總不能是他們自輕自賤,將田地拱手讓人!」
那還真不好說。
景紹與李長羲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近十五年前的舊事。
那時大晟與南國久戰不止,國庫虧空,糧草告急,朝廷連年增收賦稅,許多百姓便賣了土地委身於各地豪族。
此事對朝廷不利,歷來也沒有人與自己的九族性命過不去,閒著沒事談論這段舊事。以楊高鶴的年紀,當年還真未必有印象。他們能知道這些事情,也是從父輩口中聽得、從官府卷宗中探知。
就在二人不知道怎樣對楊高鶴開口時,包廂中忽然響起了女子的聲音。
蘇雲喬的嗓音清澈悅耳,若涓涓流水,格外惹人注意。
她不疾不徐地說道:「天下的世家大族也並非都像鄧淮一般,非要將農民逼上絕路不可。絕大多數的富戶家底殷實又注重名聲,不會缺了農奴一口飯吃。那些農民自行耕種,難料天有陰晴豐田有豐荒,一場天災便能奪去家中幾口人的性命。他們賣身於世家大族為奴僕,至少不會餓死。」
李長羲聽罷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之色,不動聲色地挽住蘇雲喬的手。
景紹則掩飾不住驚詫之色,讚許道:「沒想到弟妹一介女流也有這般深刻的見地。」
蘇雲喬輕笑著搖頭:「我年少時久居文陵,在鄉野間看過百態眾生,今日才敢略抒拙見。」
楊高鶴恍惚了許久,心底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塌陷,不可置信地問:「放任自流,不管不問,這反倒是好事了?」
「並非不加管制,而是要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