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根源就在于那道被紧锁住的靖关大门。
连天下之主的皇帝陛下,他都弃河西不顾了,他们这些卒子还卖命守护,图的是什么?
“走啊,趁东狄人打来前,咱们先去城中富户家中抢些东西,免得便宜东狄人……”
那孙姓千长挥臂高呼。
杨洪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几要呕血。
倘若不是念及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就是连他,也觉心冷,无力继续。
他勉强定下心神,正要再发声,试图努力稳住军心,忽这时,伴着一道尖锐的鸣镝之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从众士卒的头顶掠过,流星闪电,朝那正立在都尉府大门口台阶上振臂高呼的孙姓千长笔直激射而来。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眨眼,那杆鸣镝已是逼到,无声无息笔直自他眉心中央插入,一箭穿脑,从后透骨而出。
他张着尚未说完话的嘴,双目蓦然圆睁,眼仁向上翻白,七尺身躯,被那杆箭的强大余力带着,朝后噔噔噔地连着退了几步,方直直倒了下去,最后“砰”的一声,仰面在地,痉挛片刻,气绝身亡。
众人被这一幕惊呆,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的疾驰之声,纷纷扭头,见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转眼到了近前,停马肃立。
当先一骑,那人虽一身常服,但却气派雍容,佼佼不凡,此刻一手握弓,另手缠鞭,肩背挺直,坐于马背之上,眉目冷湛,神色威严,目光若电,扫过面前一众士卒,众人竟觉神湛骨寒,渐渐噤声。
“秦王殿下到——”
他身后的随扈喝了一声。
众士卒吃惊不已,顿时鸦雀无声。
杨洪认了出来,来人正是秦王李玄度。
他一时如在梦中,不知他怎会如此快便就到来,反应了过来,一阵激动,奔去迎接。
李玄度翻身下马,朝着都尉府的大门大步走来,两旁士卒纷纷让道。
杨洪奔到了他面前,激动不已,单膝下跪,向他见礼。
李玄度点了点头,命他起身,随即迈步上了台阶,转身立于阶上,对着面前一众军士高声道:“我李玄度在此,以我皇族之血,对诸位将士立誓,李氏未弃河西,我李玄度更不会坐视十万军民陷水火而不顾!”
“倘有违誓言,天地同诛!”
他言毕,拔匕首,朝他举起的一手手心划了一刀。
殷红之血,汩汩滴落。
众士卒看着,面上原本的惊疑之色消失,神色渐渐转为激动。
“我于来此半道获悉河西有难,驰援已召,正在来路之上。我向诸位保证,只要诸位听从杨都尉之命,再坚守些时日,援军必能在粮草断绝之前赶到!到时,我亦必与诸位一道,以北寇之血,祭我战死之同袍!”
“我李玄度于此,先向诸位将士致谢!”
他字字句句,振聋发聩,掷地有声,说完,朝对面的军士抱拳,郑重行一谢礼。
“秦王千岁——”
片刻之后,都尉府外,爆发出了一片高呼之声。士卒纷纷下拜,朝他回叩拜之礼。
李玄度朝众军士再次行一谢礼之后,在不绝于耳的呼声之中,转身入了都尉府。
杨洪压下激动的心情,带着自己的人匆匆跟入,进议事堂,奉秦王上座,立刻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几乎没有任何的异议,这一次,很快便就下发命令,立刻增派援军前往琵琶峡口,不惜代价,于援军到达之前,守住这一关口。
众将各自领命,匆匆离去,李玄度留杨洪,开口问他是否见过王妃。
杨洪吃惊:“王妃?她怎会在这里?下官不知!”
李玄度霍然变色。
他自潜入玉门关后,这几日赶来这里,心中无时不刻最大的盼望,便是她已安全入了郡城。
然而此刻,杨洪却是如此反应。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根本就未进入琵琶峡口。
否则,倘若她已来到杨洪控制的地界,以她和杨洪的关系,她不可能不知照他。
靖关也早就关闭,她更不可能入了内郡。
极有可能,她还被困在琵琶峡口之外。
已是两个月了,那么久,琵琶峡口外的河西大部,早已沦陷。
她是死是活?此刻到底人在哪里?
杨洪见他脸色发白,双目直勾,心惊不已,忙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我这就立刻叫人查找!说不定王妃已入峡口,只是还没寻我!”
李玄度起先恍若未闻,定定凝立了片刻,忽然,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劳,随即掉头,转身大步奔出了都尉府。
道路之上,无数失了家园的流民,正朝郡城方向而去。
在不绝的如蚁人流里,独有一骑逆行。
烈日生烟,黄尘滚滚,李玄度不顾一切,往玉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倘上天可怜,她还活着,她定会在那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