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洬也跟出來,跟承倬甫告別:「哥哥,古德拜。」
承倬甫回過頭看他:「什麼?」
關洬就又重複了一遍:「古德拜。」
關夫人輕輕地在他頭上拍了一下:「好好說話。」
關洬只好講:「哥哥再會。」
但是承倬甫不肯走了:「你說的那是什麼?」
關洬:「是英文。」
「你會說英文?」
關洬仰起臉,炫耀的口氣:「耶斯!」
承倬甫又聽不懂了,但他猜應該是「對」的意思。他一時接不上話來,但又被極大的好奇攥住。關洬會講英文沒有什麼稀奇的,當時官宦人家裡學英文的子弟很多,更不要說他父親關敏和正是朝中「洋務通」第一人。承倬甫早就聽家裡姨娘議論過,關家總有個洋人進進出出,是個花旗國人,連關敏和出了門也不知道避忌……再後面議論關夫人的話就不好聽了。
回憶起來,承倬甫很難說清楚當時為何會做那個決定。一部分原因是對大太太無聲的抗議,還有一部分原因,應該是關洬。他自己都不知道,當時他對年幼的關洬產生了怎樣的艷羨。艷羨他母親那雙柔軟的手,也艷羨他總是笑,咧開他那黑洞洞的、缺了一顆牙的嘴;艷羨他會講英文,也艷羨他濕漉漉的、小狗一般的眼睛。日後的承六爺是個跟誰都能稱兄道弟的人,但是年幼的承倬甫並不喜歡別的孩子,別家的子弟他是從來不肯來往的。也許就是這種艷羨讓關洬和所有的人不一樣,承倬甫要很多很多年以後才會明白,他一生都在試圖向關洬靠近,原來是從八歲那一年就開始了。
承倬甫在第二天早上主動走進了承廷貞的書房,在伺候父親梳洗的果然還是三姐的娘。承廷貞讓他進去的時候姨娘退了半步,反而先跟他問好:「六哥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