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廷貞只當沒聽見。承倬甫胸中一口惡氣,堵得幾乎要爆炸,猛地抓起自己剛剛喝完的茶杯,「噹啷」一聲摜在了承廷貞腳邊。
後面再發生了什麼,承倬甫就要好幾天之後才知道了。承齊月一天來給他送三頓飯,承倬甫想從她嘴裡問出點什麼,她也只是搖搖頭,一併都不知道。就在承倬甫以為自己要被父親一直關到死的時候,房門口終於又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承倬甫蓬頭垢面地從床上抬起頭,看見了大太太的臉。
「去打水,讓六哥兒梳洗。」大太太回過頭囑咐身邊的下人。
承倬甫倒回去,賭氣:「不洗。」
「六哥兒還是拾掇拾掇自己吧,」大太太的聲音不冷不熱,自從承倬甫大了,她發現這個「兒子」並沒有因為從小在她身邊長大而對她有什麼親近之意以後,她對承倬甫就一直是這樣的態度了,「有人來找你了。」
承倬甫又把頭抬起來:「誰?」
大太太半隻腳已經伸了出去:「原先關家那小子。」
關洬端坐在承家的正廳,拘謹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這地方比他記憶里的小一些,承廷貞也比他記憶中老了很多。該寒暄的都已經寒暄完了,對於關敏和的早逝,承廷貞也已經適度地表達過他的惋惜——「造化弄人哪,若是當初他在京城多留一些時日,憑關老弟的才學見識,這新政府的外交總長,舍他其誰?」——還有對他母親的關心,對他舅舅家中的生意的詢問,對他這些年在南京的生活,還有在北大的學習……反正能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關洬手頭一碗茶都已經喝盡,快有些坐不下去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把話往另一層來意上引。
「我在報紙上看見,承伯伯致電總統請求釋放被捕學生……」
承廷貞「嗐」了一聲:「學生們都是愛國嘛。士子之心不能寒,這是自古的道理。你們蔡校長,還有教育部的傅總長,都辭職表態了,我一個賦閒在家的老頭子,要是連一通電話都不打,像什麼話?」
「我替同學們謝謝承伯伯。」
承廷貞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看來洬兒也上街了?」
「責無旁貸。」
「受委屈不曾?」承廷貞眼神關切,「那些軍警粗魯得很!你要懂得保全自己。若是有什麼事,千萬提你承伯伯,我老頭子還是有幾分薄面……」
「我去清華找了六哥,」關洬突然說,「他同學說,那天他也進城了,我還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他原本的擔心是軍警不認識承倬甫,將他一起抓走了。但是這幾天,被捕學生的名單漸漸整理完善,各方都在積極疏通救援,他四處都沒有找到承倬甫的名字。今天早上他又去了一趟清華,那邊學生說承倬甫再也沒回去過。關洬一方面擔心承倬甫的下落,另一方面也是看到承廷貞表態,想來求一求他有沒有辦法營救被捕的學生,這才親自登了門。
承廷貞:「勞你費心。他那天進城是因為病了,我叫司機去接他回來養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