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我知道錯了!」承倬甫痛得五內俱焚,「我聽你的話,我進外交部,我進司法部……我都聽你的!」
承廷貞終於轉頭看了一眼兒子,竟然還啞著嗓子笑了出來。還是把他寵得太過了一些,這麼大了,還是個孩子。承廷貞悽然地想,還說什麼外交部,司法部……如此天真。風雲動盪,承家還能不能活下來,全都要壓到他肩膀上了。他以前總覺得還有時間教兒子怎麼在亂世里保身,可是到頭來,他自己又保住了什麼?
「晚啦。」承廷貞搖了搖頭,只是喃喃道,「兒啊,太晚啦……」
承倬甫說不出話,緊緊攥著他的手,但是承廷貞再也沒有看他。
「我一生……洋務不成,救國亦不成……守節不成,留名亦不成。」老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上面,更多的眼淚湧出來,「日本人欺我,西洋人也欺我……」
承倬甫突然想起來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從關洬口中得知父親曾經的模樣的時候,也曾經疑問過他是怎麼變成後來的樣子。他是哪一年開始變的?甲午年?還是庚子年?是在哪一個瞬間,他看透了忠心的虛妄,變成了如今這個世故鑽營的承廷貞?承倬甫在那一刻終於感到了恐懼,吳司令的暴斃也好,北京的變天也好,直到看到父親彌留前,他都沒有真正感覺到恐懼,而他的不怕,正是因為心裡總還覺得有承廷貞在。他最看不起的那份世故和鑽營,恰恰是保了他半生平安的巢。現在巢被風雨掀翻了,他努力扇動翅膀,卻發現自己只是一隻剛出殼的雛鳥。
「一敗塗地……」承廷貞喃喃著,一遍又一遍,「一敗塗地啊……」
承廷貞在民國十一年的春天,帶著旁人無法得知的遺憾與世長辭,那一年,承倬甫24歲。他人生的春天,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關洬要再過兩天才能得知發生的一切。吳司令的死被包裝成了一個令人扼腕的意外,等登報的時候,一切的腥風血雨也不過墨字兩行。反倒是承廷貞的訃告占了大片篇幅,總統府亦發文致哀,只是悄然換了發言人的名字,以此作為政局變動塵埃落定的註腳。關洬去了承家的喪儀,但未能和承倬甫私下說上兩句話。承倬甫一身重孝,鞠躬還禮的時候,反而是關洬先紅了眼眶。處理完父親的喪事,承倬甫就和他的二姐夫一道出發,去湖北收殮他三姐和三姐夫的屍體。吳玉山仍舊下落不明,關洬留在北京,日日替承倬甫去看他五姐,但吳家重兵把守,承齊月苦不堪言。關洬好不容易見到她一面,她除了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兒子落淚,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