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講得生疏而又客套,關洬聽著,一邊伸手從老闆手裡接過了先上來的涼碟,一邊還是要了一壺酒。承倬甫不得不中斷要說的話,等要完酒,才聽見關洬不冷不熱地說:「已經來了,還說什麼怕打擾?敬棠,總角之交二十年,場面話就不必講了。」
承倬甫愣在那裡,摸不准關洬話里的情緒。他說「總角之交」,卻又改稱了表字。不遠,不近,不偏,不倚。
酒已經上來了,關洬倒了一杯給他。承倬甫明白了什麼似的,接過來,又輕輕舉起:「好。敬『總角之交』。」
他不等關洬舉杯,已經一飲而盡,笑容黯然卻又釋懷。關洬慢了半拍,便來不及說什麼,許多話都噎在喉嚨口,也說不出來,只好也仰脖,一飲而盡。
「這次南下,就你一個人?」
承倬甫聞言便笑:「你是知道的,我那一大家子,不好挪啊。」
關洬瞭然地點頭:「是……那家裡人都好?」
「都好。」承倬甫說,「張大帥在東北一出事,北京就沒打得起來。他們直接進城,也沒人攔著。反正咱們四九城裡的老百姓改朝換代都見幾回了,慌不著……日子該怎麼過怎麼過,元縱的學校都沒放假。」
關洬給他倒酒的手微微一抖:「元縱?」
承家的族譜,倬字一輩下面就是元。當年關洬替他安頓一家老小,見過承倬甫唯一的那個堂侄兒,因為父母早逝,也依附在叔公家裡養著。但是他記得那孩子不叫元縱。
承倬甫解釋:「五姐的兒子。」
關洬「哦」了一聲。那就是吳玉山的兒子,想必是當初為了跟吳家撇清關係,乾脆改了承家的名字。
「那孩子今年也該……」關洬在心裡算了算。
「七歲了。」
「真快。」
承倬甫亦是感慨地笑笑,一面伸筷子去拌醋汁。頭垂著,半晌,故作輕鬆地問了一句:「你呢?孩子多大了?」
關洬發出一個又像是嗤笑又像是斥他荒謬的聲音,沒答,就搖搖頭。承倬甫就像所有長久未聯絡的舊友那樣疑惑起來:「你和弟妹都成親這麼些年了,怎麼還……」
關洬不耐煩地把一塊糟鵝扔進他碗裡:「一開口就問孩子,這麼喜歡,做什麼去搶姐姐的兒子不自己不生一個?」
「怎麼叫『搶』,那是我親外甥……」承倬甫笑起來,「適南你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