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倬甫等到了他們的第二步。
第19章
天已經黑了, 承倬甫抬頭往窗外看。探監室的窗懸得很高,小小的一扇方形窗,打不開, 大概也很久沒有人上去清洗過, 灑進來的月光都是髒的。但畢竟還有一扇窗,承倬甫不知道關洬的囚室里有沒有。除此以外, 房間就只有一扇鐵門,空氣渾濁而滯悶。儘管承倬甫能聽見排風扇在不知道什麼地方響,但它顯然沒有起到它該有的作用。他面前是一張長桌,兩邊隔得很開,桌上還有一個凸起的鐵環, 像以前承家門口牆角用來栓馬的那種。承倬甫盯著看了一會兒, 不知道這個鐵環是幹什麼用的。外面那條長長的甬|道里傳來的腳步聲和回音,還有金屬拖在地上的叮噹聲。承倬甫意識到這是因為他們給關洬戴了鐐子。門打開的時候他忍不住站了起來, 關洬跟在典獄長身後, 抬頭看著他。
承倬甫認不出他了。
囚犯也有個人清潔的要求,所以關洬沒有像他想的那樣鬍子一大把, 而是剃得非常乾淨。頭皮發青,承倬甫上一次看見關洬頭頂這麼短的頭髮還是前清,那會兒他們倆腦袋後面都還拖著辮子。所以關洬臉上的凹陷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來修飾或掩藏, 簡直像一尊骷髏在與他對望。承倬甫下意識地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感覺喉頭突然被什麼東西勒住了一樣。典獄長做了一個手勢, 關洬走進來, 坐在了承倬甫對面。但承倬甫還是站著, 看著小柳子走上來拽關洬手上的鐐子。他以為是要給關洬解開, 沒想到小柳子把鐐子穿過了那鐵環,又重新給關洬銬上了。
「解開。」承倬甫的聲音很低。
小柳子愣了一下, 回頭去看典獄長,請示他的意思。典獄長撓了撓頭,發出了為難的「嘖」一聲。
「拷著吧。」關洬直接對小柳子說話,仿佛對面的人不存在,「不然我會用這根鐐子勒死他。」
小柳子被他話里那股勁兒嚇了一跳,鐵鐐子隨之嘩啦一響。承倬甫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解開。」
典獄長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示意小柳子把關洬從那鐵環上解下來。可能是真的擔心關洬會把鐐子當兇器,乾脆把鐐子也脫下來拿走了。赤手空拳的話,承倬甫比他高,比他壯實得多,看起來關洬並沒有勝算。規矩是關洬現在不能單獨見什麼人,典獄長得在這兒陪著,但是規矩是可以變動的。典獄長摸了摸鼻子,跟承倬甫招呼了一聲:「六爺。」然後帶上門出去了。
現在房間裡終於只剩他們兩個人。承倬甫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坐下來。關洬的手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好像有一個無形的鐐子穿過那個鐵環,依然束縛著他。承倬甫覺得這讓人無法忍受,於是他又站起來,站到稍遠一點的角落裡去。那扇不知道在哪裡運作的排風扇更響了,承倬甫開始後悔剛才沒有從典獄長的辦公桌上摸一支煙。
「你要見我做什麼?」
承倬甫背對著他:「海德格爾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