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問上次送進來的那本書。關洬沉默著,沒有回答。他真想殺了承倬甫,同時也想殺了他自己。海德格爾很有意思,研究德文也是。關洬意識到他確實有那麼一段時間忘記了生承倬甫的氣,直到他自己用一根金釵來提醒他都做了什麼。
「我拜託你照顧她。」關洬說,「不是讓你逼死她。」
承倬甫轉過身來,好像沒聽見他這句話:「唐士劼律師已經答應為你辯護,你應該聽說過他……」
「你就這麼容不下她?」
「……他們還是想以通共治你的罪,但唐律師說他們沒有足夠的證據,我們尚有一辯的餘地。第二種可能是以危害民國罪起訴你。」
「回答我!」
「唐律師現在在研究你所有發表過的文章,過段時間他會來見你一面。你要盡你所能回憶文章里提到的每一個人、每一句話,準備好辯護詞。最微小的細節都會被他們利用來攻擊你……」
關洬狠狠拍了桌子:「看著我!」
他的聲音太響,在逼仄的探監室里盪出回音。承倬甫終於停了下來。他還是站得很遠,半張臉都隱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關洬現在沒有被任何東西鎖著,但他還是只能趴在桌邊,劇烈的胃痛讓他站不起來,但更劇烈的憤怒讓他已經無法分辨到底是哪裡在痛。
承倬甫沉默了更長的時間,他儘量使自己聽起來不那麼像推卸責任:「我之前不知道……」
但他失敗了,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有多麼虛弱。承倬甫停下來,關洬看著他,從牙縫裡逼問他:「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王元良是誰?還是不知道最後事情會變成這樣?這兩句都是真的,但是承倬甫沒有勇氣說出口。
在陸歸昀第一次去找他的時候,他除了一句「不會讓他死」,其餘什麼都沒說。陸歸昀很想相信他,但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實在很難讓她放心。就在這個時候,中央大學的羅校長給了她一個方向。她在報上不停為關洬鳴冤,最多就是求到一個「公道自在人心」。現在的關鍵是要給關洬爭取一個上法庭的機會。一定要逼他們把審判的過程都公開出來,不能讓他們有機會無聲無息地就把關洬「處理」掉。她去司法部門鬧,被驅逐,她就寫信給法院,要求公審關洬,無人理會。陸歸昀到處求人,那些報人、學者,凡是有影響力的,跟關洬打過交道的,她一個一個去敲門,哀求,哭泣,甚至磕頭,蠻不講理地逼人家幫忙。就是那段時間,很多人敬佩她的心性,稱她為奇女子,但私底下,她早已成了一個沒有體面的潑婦,關洬的老友們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