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不是當英雄的料。」承倬甫滾燙的鼻息撲在關洬脖子裡,帶了些自嘲的口吻。都說英雄亂世出,承倬甫不能不算「生逢其時」,但到頭來……英雄只能是沈先生那樣的人去當。
關洬抱著他,沒有說話。樓下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然後是承齊月的尖叫。關洬一骨碌從床上跳了起來,承倬甫的反應比他更快,剛才還像只病貓,此刻已經像頭豹子似的,從床頭櫃抽屜里拿出了他的槍。還沒打開門,吳玉山的聲音就已經響了起來。
「承老六!你給我出來!」他像頭受傷的野獸,「我兒子呢!」
承齊月哭叫著:「你還有臉——」
然後是「啪」一聲,接著是什麼東西被撞到地上的聲音。承倬甫和關洬都衝出去,看到吳玉山在樓下,整個人都騎在承齊月身上,壓制著她,左右開弓地打了她兩個耳光:「賤人!沒有你說話的份!」
關洬往樓下跑,想都沒想就撲到吳玉山身上,把他拽開。他身上有一股很濃烈的酒味,臭得關洬想吐。他不得不花全身的力氣把吳玉山摁住。承倬甫也下來了,承齊月哭叫著爬到了他身邊,他沒顧得上把姐姐扶起來。然後是承倬甫冰冷的聲音:「適南,過來。」
關洬放手了。吳玉山沒動,承倬甫的槍口牢牢地抵著他的額頭,空著的手快速把關洬拉到了自己身邊。吳玉山轉過臉,瞪著眼睛,一行眼淚從他紅腫的眼睛裡滑下來。
「你學會開槍了?」他梗著脖子,「六哥兒,你可真是出息了!」
承倬甫還是抵著他的頭。客廳里的燈開著,小茶几被掀翻,上面的玻璃杯和檯燈碎了一地。承家的兩個傭人都跑上來了,看見這一幕都嚇得縮腦袋,沒人敢上前。關洬把承齊月扶了起來,承齊月倒在他臂彎里,淚流不止。
「滾出去。」承倬甫的聲音不大,他收著力氣,一句話都不想跟吳玉山多說。
吳玉山沒動:「我兒子呢!」
「我再說一遍,滾出去——」
「你把我兒子弄丟了!」吳玉山還在吼,「他在哪兒,你說啊!」
「他死了!」
承倬甫的聲音就像繃斷的弦,突然甩出來。關洬感到承齊月突然那麼用力地掐住了他的手,動也不動了。承倬甫往前逼近了兩步,吳玉山不得不往後退,一邊發出了毫無意義的乾嚎。如果不是槍抵著他的腦袋,他大概早就撲到承倬甫身上了。
「他死了。」承倬甫看著他,竟然從吳玉山的痛苦裡得到了一種殘忍的快意,於是他一字一句,又重複了一遍,不管這幾個字在他身上劃出了多深的傷口,「他被抓去當兵,死在日本人手裡了,你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