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今天出去健身了,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咳嗽两声,有重要事情宣布。
“咱们家今天能不能收留一个人?”他红着脸挡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就一晚上。”
富二代问:“什么人?”
作家朝旁边让开,后面门槛磕巴了两声,走出来一个女人,三十来岁,没有刘海,也没有化妆,头发杂乱地扎在脑后,白生生的脸上有斑斑点点的晒伤,穿着有印刷错误的英文字母短袖。
她的眼睛很棕,又圆又亮,漂过的眉毛褪了色,显得一双眼睛像是一对活物,一望过去便能看见那双眼睛。
女房东觉得很眼熟,却喊不出来名字。
富二代和高中生也有这种感觉,还是对人脸过目不忘的白警官先叫了一声:“丽姐?”
“丽姐?!”
“不行,绝对不行。”
丽姐去了小夏的房间洗澡,楼下紧急开了家庭会议。
富二代一锤定音:“我绝对不同意。你他妈是不是饥渴出病了,把那种人往家领,出去嫖满足不了你了是不是?上次警察为什么抓你你不知道吗?马戏区大保健都被封了,你可倒好,帮助下岗人员再就业?”
同为女性,女房东听不下去了:“你说话好听点行不行?”
富二代道:“我说错了吗?等她下来你还得把她用过的东西丢了,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病?”
女房东就听不惯他这个语气,还想反驳,一直与人为善的小白却也一反常态地赞同富二代:“话糙理不糙,丽姐以前是性工作者,这是事实。”
他问作家:“你在哪里遇到的丽姐?”
作家都不好意思抬头了,红着脸道:“在外边,她想回马戏区上……上班,发现都关门了,身上没钱,没地方去,她、她不是认识我吗,就问我借钱想去旅馆,我想着周围旅馆谁不认识她啊,人家能给她好脸色看吗,就……就自作主张把她带回来了。”
富二代冷哼一声。
女房东说:“我听人说,她之前跑到广东去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作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吧,”女房东想着:“不然谁跑回来自投罗网,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天眼什么的,在火车站说不定就被抓了。”
富二代想说丽姐肯定是没钱了才回来的,转念一想干这行的在哪不能赚,不得不承认女房东说的有点道理。
他一向是个条理清晰并且冷酷无情的人,大家都沉默的时候,他开口道:“她可能是遇上事了,但是我们家一没空房,二有前科,收留违法人员,这也不算小事。说不定现在哪个街坊邻居已经报警了,等会儿警察来,算在谁头上?你们不好意思开口,等她洗完了,我跟她说。”
作家急了:“你们上流阶级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富二代冷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当不成上流阶级么?”
“行了行了,”女房东连忙伸手在两人之间挥了挥,打圆场道:“别吵架嘛,大家本意都是好的,作家想帮助丽姐,富二代想顾全咱们家,都是好的,消消气。”
富二代不依不饶:“他那是想帮助丽姐吗?”
作家又气又屈又羞,满脸通红地反抗道:“我怎么不是想帮助丽姐?说人家是美女的日子过去了,人家现在无处可去,你又嫌人家脏了?”
“我就是嫌她脏。”富二代大大方方地承认:“你不嫌她脏,你别叫她去小夏那屋睡,你叫她去你床上睡,我一点意见都没有,你他妈少在这里借花献佛,慨他人之慷,还装着自己品格高贵。”
作家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却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富二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裸地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隐密。
他的确是出于恻隐之心带她回来,却又做不到那么大公无私,让一个大保健头牌睡在自己赖以生存的床上。
作家羞愤又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小声说:“可以睡地铺嘛。”
“拿你的被子?”
“行了行了,”女房东打断富二代,看着他说:“我也觉得丽姐怪可怜的,就让她睡一晚吧,我找出一床旧点的被子,她睡完我直接不要了行么?”
这话有几分请求的语气,高中生听得很不开心——这个家什么时候是富二代说了算了?
富二代没吭声。
女房东连忙卖乖,往前一凑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你别生气了,我刚刚给丽姐拿的也是新毛巾和新香皂,等她用完,我都丢了,我把卫生间里面东西都换了还不成么?丽姐也不是没分寸的人,刚刚我要给她找洗面奶,她都说不用呢。”
一家人都在这,女房东眼巴巴地等着他松口,富二代哪里还招架得住,半晌,极度不爽地瞪了一眼作家:“就他妈知道给家里找事!”
当夜。
女房东拗不过富二代,在楼下的浴室里洗了澡,她觉得富二代有点草木皆兵了,丽姐看上去挺健康的,不像有什么病。
富二代还是不太高兴,拿他的浴巾给女房东胡乱地擦着头发,不说话。
女房东讨好道:“你看丽姐多懂事,叫她在客厅看电视她都不看,这么热的天,坐在外面楼梯上呢,哪里像是什么坏心眼的人。”
富二代只管撸毛,没好气地道:“你一共见过几个坏心眼的人?坏人脸上写着我坏,病人脑门儿印着有病呢?”
“你小点声,”女房东道:“人家听见了。”
“听见怎么了?”富二代说:“我巴不得她现在就改变主意,马上不辞而别。”
“你怎么这样啊。”女房东不高兴地看着他:“人家一个女人落难了,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不同情人家,还在这说风凉话,问题不都解决了吗?你等会儿跟作家也好好沟通,他脸皮本来就薄,又是想着做好事,你那么说他干嘛。”
富二代放下毛巾,使劲捏了一把她的脸,她疼得要跳起来挠他,富二代松开了手。
他轻笑一声,不乏嘲弄地道:“知道了,小王主任。”
“丽姐。”
听见女房东喊她,坐在楼梯上的丽姐转过身来,哎了一声。
“不早了,进去睡觉吧。”
“哎,我再吹会儿风。”
女房东看见她手上有一罐啤酒,最便宜的那种勇闯天涯。
丽姐看见她的目光在酒上,朝她摇了摇罐子,易拉罐已经半空了,摇晃起来有咚咚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