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他能夠時常出現在直播鏡頭裡,只要想看,隨時都能看, 老頭才是徹底在他眼前消失了四年。
他記憶里那個深閉固拒,積威深重的一家之主, 怎麼突然就和風燭殘年掛了勾?
盛灃遲穿著乾淨整潔的病號服,袖口細緻地挽起,露出枯瘦發黃的手腕,手腕上埋著針, 透明的針後貼揪起他褶皺鬆弛的皮膚,於是他的手很僵硬地搭在被子上, 仿佛關節也已經老化鏽死。
他並沒有睡著,而是坐在床上,筆桿條直,扭頭向窗外看,似乎在珍惜看一秒少一秒的風景。
即便身處病中,他的氣質依舊不改,沉穩自持,眉眼輪廓依稀能辨出曾經優越英俊的影子。
盛緒自認開門聲並不小,然而盛灃遲卻毫無所察,依舊目光悠長的向外望著,因病態而蒼白的唇輕微抖動,發出含糊不清又夾雜鄉音地低喃。
「安安她心大,洗了澡後就讓那地濕淋淋的,也不拖,孩子剛會走,進去就滑跤,孩子哇哇哭,我這個心疼啊,然後我就給她拖了嘛,她就跟我樂,大小姐喲,樂一樂我就心甘情願了。」
「執行任務那會兒苦,一般人吃不了這苦,我能吃,我多吃點苦,安安就多過好日子......哪可能後悔,人家給我生孩子了嘛,我兒子叫廷柏,廷是宮廷的廷,柏是柏樹的柏,廷是安安起的,覺著貴氣,柏是我起的,希望他和柏樹一樣耐寒抗旱,堅硬耐用。」
「廷柏自小就好學,讓安安摔摔打打也沒搞傻,後來就看中了他們班最漂亮聰明的女同學,為了追人家,沒日沒夜練鋼琴學交際舞,讓人小葉以為他可文藝了,就嫁給他了......就是安安沒看到他們結婚。」
「他們結啊......」
盛緒眉頭越皺越深。
文安屏是他奶奶,說是一直體弱多病,後來因為高燒轉肺炎病逝了,去世時才四十歲。
盛緒只在家裡看到過她的黑白照片,齊耳短髮,一襲旗袍,是個溫婉嬌小的江南小姐,眼神十分明亮灑沓,靈氣逼人。
盛廷柏是他爸,葉環是他媽,這些名字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提起,被埋藏在盛緒記憶最深處,任憑內里如何翻江倒海,涌到嘴邊,就只剩無聲的靜默。
盛珵在一旁很平淡的解釋:「大概兩年多前,爺爺開始自言自語,就像有人在跟他聊天,他能這樣喋喋不休一整天,說的都是過去的事,很多我都沒有聽說過。」
「你沒帶他看過?」
盛緒腦子裡浮現出雙重人格,精神分裂這樣的字眼,至少在他的認知里,正常人是不會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的。
如果說盛灃遲會患上這樣的疾病,那他絲毫不感到意外,他從沒見過比盛灃遲更頑固□□的人。
盛珵轉過頭看著盛緒,沉默了一會兒,才挪開眼。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日常生活一切正常,醫生說他是太孤獨,沒人再和他聊這些生命里最親近的人。」
就連盛珵也不能,他在外求學,工作,一刻不停,只能偶爾回來看看。
「呵,那也是他自找的。」
盛緒說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兒,既酸澀,又恨,聽見盛灃遲滿是眷戀的叨念這些人,他就更恨,恨不得言語能化成刀子,將他們都捅的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