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道在背後喊:「早點回來!」
程六出頭也沒回,高聲答道:「知道了!」
出門太急,程荀連鞋都來不及穿,光著腳丫就踩在溫熱柔軟的草地里。
而程六出緊緊拉著她的手,一往無前。
跑著跑著,她心頭那一點遲疑和躊躇也被風吹散,只覺得身體好似被雲托起,正貼著地面低空飛行,腳背輕輕掠過草尖,酥麻癢意讓她忍不住笑出聲。
他們在夏風中穿梭,像兩個毫無顧忌的野孩子,尖叫大笑、肆意奔跑。
直到暮色四合之際,他們才抱著滿懷的荷花、蓮蓬匆匆撐篙上岸。路上突然下起急雨,他們擠在不算寬大的荷葉下,一路吵吵嚷嚷回家。
擦乾頭髮、換好衣服、低眉臊眼地被程十道訓了一頓後,夜晚再次降臨。
程荀站在窗前,翹首等待著新一天的到來。
眨眼的瞬間,天果然又亮了。
她打開門衝出門外,只見山中疊翠流金、層林盡染。飛雁掠空而過,枯葉隨風舞動。向遠處望去,卻見平原上鋪滿金黃的晚稻,涼風過處,稻浪無邊。
秋天到了。
昨日剛剛掛上去的柿子,此時已經結了一層雪白的糖霜。程荀摘了一個餵進嘴裡,甜得牙根發麻。
程十道推著一車車稻穀回家。金黃的稻穀倒在院子里,程六出高舉連枷,打穀脫粒。程荀覷著時機,將地上散落的穀粒推到一旁,堆成一片稻穀的海洋。
程荀撲到那海洋里。金黃的穀粒蓋住她的四肢,她抬頭看著朗闊的藍天,長長舒出一口氣。
好幸福。
她忍不住安逸地閉上眼。
下一秒,一絲涼意落到鼻尖。她睜開眼,只見身下的稻穀早已不見,她躺在一片空曠的雪裡,周遭空無一人。
四台山不見了,破廟不見了,程十道和程六出都不見了。
眼前的世界虛無、空蕩,只有漫天飛雪飄飄揚揚落下。
程荀慌亂地站起身,她踉蹌著步子,一路奔逃、一路呼喊他們的名字。
「爹爹!程六出!」
「程十道——」
「程六出——」
程荀不停向前跑,直到再也邁不動腿、喊不出聲。可這雪地好似沒有邊界、沒有盡頭,連回聲也不曾存在。
她像是被困在這張白紙里。
程荀絕望地跌坐在地。
她該去哪兒?
她該怎麼活下去?
不知坐了多久,漫天的雪幾乎將她淹沒。頭髮、眉毛都被白雪覆蓋,連長睫上都落了一層雪。
雪原之中,唯有她被染得純白的身影。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這場雪真是眼熟。
十一年前,程十道死的那天,好像就是這樣的雪——連綿而磅礴,仿佛要將這世界吞噬的雪。
她短暫的人生,似乎從那一天起,便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她想,或許這就是她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