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就坐在她面前,她寧願全程擰著脖子望向孟忻,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王氏仍舊梗著脖頸,一副自暴自棄、油鹽不進的模樣。可程荀隱隱覺得,這不過是色厲內荏的偽裝罷了。
屋中一片安靜,程荀看著她,繼續問道:
「……你當初,真的丟了孟家女兒嗎?」
「她的母親……如今在哪兒?」
王氏那松垮老態的臉抽動了兩下,呼吸逐漸變得粗重,胸膛劇烈起伏。
好半晌,她才從牙齒里擠出一句話。
「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你們這群整日吃白米、吞魚肉的人上人,什麼都不知道。
她成為王洪芳之前,叫王二丫。她出生在紘城外一個最普通不過的農戶家中,吃著西北漫天的黃沙長大。
紘城是座小城,大半天就能走完整座城。可就是這座城,卻攔在蠻族人南下奪掠的第一線上。
她在紘城度過了她的少女時代,隨著年歲一同變化的,還有她原本平靜的生活。
十四歲那年,她全家都死在了瓦剌人的兵馬下。從那天開始,她便再也沒了家。為了活命,她將自己賣給了牙婆。
可這樣一座貧瘠的小城,除了上等的將士官宦人家,又有誰有閒錢養一個木訥、蠢笨的丫鬟呢?她遲遲找不到買家,只能在借住牙婆家,聽牙婆使喚。
牙婆為人刻薄暴力,她在牙婆家中那兩年,生不如死。好幾次她已經站在了水井邊,將半個身子都探進去。
可是她怕疼、她怕死。
她不敢死。
渾渾噩噩過了幾個月,一位夫人找上來了。夫人在牙婆門外看見沉默拎水的她,指了指,便將她帶回家了。
之後的日子像是夢一樣。新主子寬厚善良,絲毫沒有架子。她還是下人,可有了自己屋子、有了頓頓能吃飽的飯食,不必被主子打罵,更不必起早貪黑。
寬厚善良的夫人甚至給了她一個新名字,洪芳。
她在孟家待了三年,夫人生下了小主子,而她自己也找到了歸宿,嫁給了孟家的小廝王大,有了自己的孩子。
可好景不長,泰和二十五年到了,瓦剌人如蝗蟲過境,迅速席捲了西北大片的土地。
男主子擔心城破,收拾起家中財物,讓他們夫妻倆帶著剛出月子不久的夫人和尚在襁褓中的小主子,回夫人娘家,南下避難。
離去的前夜,主子臥房的燭火整整亮了一夜,而她看著身側酣睡的小兒子,久久未閉眼。
南下的路比他們想像得還要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