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際漸漸泛起白,軍營中隱隱傳來操練聲。程荀踩在腳踏上的雙腿不住抖動,眼前的畫面聚了又散,一時只覺得頭重腳輕,幾乎直不起身子。
暈眩而朦朧的視線中,她望見有人穿破重重人群,向她奔來。
她試圖集中目光去看,可在頻頻降臨的黑暗之中,她只望見一雙熟悉得令她心悸的眼睛。
……那是,誰?
身體仿佛驟然變輕,她雙臂無力地垂落,如同一片不再渴戀梢頭的枯葉,輕飄飄向下墜落。
可預想的疼痛並未到來,她迷迷糊糊伸手,卻摸到一片溫熱厚實的觸感。
「胡、胡刀……紘城……驛站……」
在臉上糊了一夜的血痂黏住她的眼角,她艱難地撐著眼皮,將手裡的胡刀抬了抬,氣若遊絲地說道。
將她接住那人卻不回話,只沉默地將她抱緊。
程荀不自在地想要掙扎,可困意有如洪水,鋪天蓋地而來,轉眼就將她淹沒。
陷入徹底的黑暗前,她察覺到,有水滴輕輕敲在她眼皮上。
……為什麼,這麼熟悉?
記憶深處,好像也曾有過這樣突然降落的雨。
下雨了。
第86章 西窗燭
程荀許久未曾睡得這樣沉。
半夢半醒間, 她好像被人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床並不算軟,卻有股熟悉的清苦氣息。那氣息包圍她的周身,不知為何,緊繃的神經也隨之鬆弛下來。
屋中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 緊接著, 一張溫熱的帕巾貼住她的側臉, 焐了一會兒, 才輕柔擦拭她臉上的沙塵與血污。
明明還身處苦寒的大漠之地,身體卻像陷入粉色的雲絮。她懸著的一顆心終於安然落下,思緒清空, 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 程荀眼前是一片朦朧的霞光。
橙紅的煙霞穿透紗簾, 散落在營帳之中。室內一片寂靜,只能隱約聽到外頭些許腳步聲。
程荀眼皮微動,茫然地望著霞光中舞動的煙塵。
身體像被車轍狠狠碾過,全身無一處不酸脹疼痛。手臂幾乎抬不起來, 大腿根更是火辣辣的疼。
感官徐徐甦醒, 思緒也漸漸回神。她平躺著,終於想起昨夜發生的事。
古怪的驛站,埋伏的胡人, 倒在血泊之中的商隊兄弟,獨自留下斷後的李護衛,分道而行的沈爍, 被沼澤淹沒的黑馬。
還有永遠留在那片灘涂的男人。
想到這, 她後知後覺地往腰間一探, 匕首已經被人取下,身上的外袍也被人脫了, 只剩下素色的裡衣。
她艱難地從毛毯下舉起手,衣袖上還殘留點點血跡,手卻一乾二淨,指甲縫裡的沙土都被人清理一清,連手心被韁繩勒出的血痕,也敷上了藥粉。
看來,只是被人脫去了髒污的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