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又是那個雪夜, 她遇到了程六出。
而今日,天上又降下大雪。那紛紛揚揚的雪花像是某種命運輪轉的殘忍暗示,告訴她, 你終究逃不過、躲不開。
周圍實在太靜, 程荀心中無端湧起恐懼, 她不禁摟緊了懷裡的晏決明,垂首躲進他寬厚的肩窩中。
他們離得那般近, 刺鼻的血腥味中,程荀聽見了他遲緩而有力的心跳聲。淚水順著臉頰流進他的脖頸,他突然微弱地掙扎兩下。
程荀愣在原地,而耳邊傳來了氣若遊絲的聲音。
「……荀……阿荀……」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慌亂地看向他。懷中人依舊閉著雙眼,眉頭卻緊蹙,長睫顫動,嘴裡不斷傳來微弱的呻|吟。
程荀無措地摟著他的肩膀,一雙手在他臉上倉惶摩挲,她無措地回應:「我在,我在……」
高熱中,晏決明迷迷糊糊睜開眼。他呆呆望著她,目光卻好似透過她,不知看向了何處。
她抵在他耳邊,哽咽道:「我來找你了,你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晏決明卻仿佛置若罔聞,只顫顫巍巍抬起一隻手,布滿薄繭與傷疤的手指堪堪抓住她的肩頭。
「冷、好冷……」
程荀側耳貼在他唇邊,才聽清他說了什麼,慌忙拉緊他的斗篷,又要脫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到他身上。
可晏決明脫力的手卻死死拽著她,用力得指節都發白,止住了她的動作。
程荀不解其意,卻見他微微合上眼皮,嘴裡不斷呢喃重複著:「……冷……阿荀怕、怕冷……」
一邊說著,他另一隻手不斷在自己斗篷系帶上拉扯,試圖解開繩結。他的手早已被凍得青紫僵硬,結了冰的堅硬繩結在其上不斷剮蹭,幾乎要磨出血痕,他卻熟視無睹,只一心執拗地想要將斗篷解下。
程荀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淚水奪眶而出。
即便高熱到意識不甚清明,他也記得,她從小就怕冷。
他只是怕她冷。
心中那片荒原掀起風暴,她站在其中,搖搖欲墜。
腦中那根時刻緊繃的、名為理智的弦驟然斷裂。她隱忍多時的不甘、不斷咬牙咽下的苦痛,而今不斷上涌撞擊她的胸膛喉嚨,頂在牙關,試圖衝破那層阻隔。
而她顫抖著將臉埋進他的臂膀中,躲在他懷中,終於聲嘶力竭地悲泣出聲。
她自問,這短短的一生,俯仰之間,他們從未對不起任何人。可天上諸般神佛,明明滿口的慈悲憐憫,為何卻不願放過她和晏決明?
他們所求所念,不過是堂堂正正活下去。
世上多少蠅營狗苟、窮凶極惡之輩,尚能珍饈玉食、苟且偷生;他們清白公明之身,卻要被無端污衊,活活困死此地!
記憶深處,困囿她多年的那句話又在耳畔響起。
助紂為虐的權貴、驕奢淫逸的紈絝、阿尊事貴的倀鬼,愚善懦弱的鄉民、造作偽善的主子、自輕自賤的奴隸,一張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在她眼前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