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被搁置了好些年月,近些时候方才有人趁着尽欢帝上朝的时候隐隐打探了一番,尽欢帝难得地出现了困惑的表情,半晌方才定定地说道:“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那日出生的皇儿,不吉利。”
不吉利,不吉利,这个说辞很快由着口舌混杂的众人传播了开来,几日后一个有些剥落了漆墙,周遭空旷,似乎和皇宫恢弘建筑氛围不太符合的小宫殿后苑里,弯着腰,竖着小髻的青衣宫人撅着嘴,对着不远处细细照料一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花木的纤瘦身影说道:“那个皇帝说你不吉利才不喜欢你的咧。”
穿着白衣,在清晨的迷雾里朦胧到几乎要隐入空气中的人儿没有回身,手上依然不停地努力扶起折了的藤蔓。不吉利?笑话,那样在年少登基时便能说出“何以要祈求上苍”的人,会因为一个人的生辰不吉利便冷落他么?
想着如此,眼中却是隐隐的笑意,口气也是温吞似水:“墨雨不要胡说哦,这话在这里可以说,在外面可是要被杀头的呢。”说着稍稍侧过头来,在言及‘杀头’时左眉还微微挑了一下,努力作出恐吓的神色。
青衣宫人愣住,却不是因为那人的话,而是他偏过头来左眉稍扬时的风韵,伴着这日早来的雾气,美得,倾尽人寰。
微风拂过,散开了属于清晨的迷雾,朝日尚未咄咄逼人的气息轻轻挪动过来,稀稀薄薄的淡黄色光线将这个小苑笼罩其中,每一分每一寸都似得到了神的眷顾。
宫人看着白衣人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白皙的侧脸,喃喃中不知该说什么。
“墨雨怎么了?不是被吓坏了吧?”白衣人从已经扶正的植株上腾出来,缓步向着定在当场的宫人走过来,而后伸出沾了些许泥泞的修长双手,在她面前摇了一摇,后者这才如梦初醒般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真的被吓坏了啊,我开玩笑的呢。”白衣人收回手,半弯的眼里似是盛了冰泉下的流水,澄澈透亮,闪得宫人又是一愣,而后又感叹地说道:“殿下这么好的人,就算是在鬼节出生,那个皇帝也不能不欢喜的啊。”
“墨雨还在胡说呐。”白衣人嘴角半弯,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全不关心的话让青衣宫人又嘟起了小嘴:“本来就是嘛,啊对了对了,殿下难道没有希望过得到那个皇帝的宠爱吗?”
白衣人闻言不顾手上还有泥泞,直接往宫人比自己矮了半头的乌黑云髻上轻轻拂去:“墨雨真是不乖呢,这样的性子我这个不成器的主子可是保不了你的呦。”那宫人连忙闪开,发髻上却还是沾上了些许沙砾,拿手往头上一拍又把一丝不苟的发髻弄散了下来,便对着白衣人一哼,而后飞也似地找地方整理仪容去了。
白衣人的笑容直到宫人翩跹的衣角消失在转弯处方才倏然隐没,希望得到宠爱,么?
第五章 君臣
穿过垂花门,前头一直引着路的太监突然微微偏头看了看四周,而后停下了脚步,待到后面身着朝服的高大男子移步稍稍跟了上来,才小声说道:“丞相万勿焦躁,此番圣上突然相邀,只是见中秋在即突发奇想,并无他意。”
黑缎的方头靴继续不急不缓的前行,朗声回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身为人臣此是必要的觉悟,臣不畏死。况且吾皇英明,怎会无端斩杀兢兢业业忠于圣上为万民谋福之人。”
太监闻言心中一顿,果然还是丞相谨慎,自己居然大意地欲在御花园与丞相通气,真是该死了。
想着太监赞了一句:“吾皇英明,丞相恪尽职守,真是万民之福啊。”而后向着左边时不时镶嵌着方形漏窗的游廊走去。
行过半盏茶的时光,蜿蜒的游廊逐渐渗入了欢声笑语,身着朝服的男子不禁有意在一个冰裂纹路的方形漏窗前缓下了脚步,眼角的余光透过似隐还现的窗格向里望去:
一池绿汪汪的湖水在微风下稍稍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假山错落有致地堆叠在池畔,些许异草在假山上牵藤引蔓,时而有柔弱的嫩绿触须稍稍伸入凉薄的湖水中飘飘摇摇。沿湖的倒影在湖水中随波轻轻颤了颤,透着尘世中少有的欢欣愉悦,伴着岸上嬉闹之人的如铃笑声,倒是有说不出的妖娆。
随着倒影往上看,却是片片桂林遮掩了整个堤岸,宽广的树冠枝枝相连,只留着些许叶间缝隙倒扣住射下的太阳,将那乳白色光芒斑斑驳驳投到地上。椭圆的墨绿叶间簇生着大红色的小花,隔着老远就有芳香扑鼻,正是圣上专为菀妃栽种的醉肌红。
想到菀妃,男子眼中显出莫名的深意,黑褐色的瞳仁中浅浅搁进了危险之极的柔情和忍耐,藏在宽大袖袍中关节粗大的手亦是紧紧捏成了拳状,原本仅是慢了少许的步子不自觉间竟停了下来。
正看间突然听到一边领着的太监调过身来提醒道:“丞相,圣上还等着呐。”
男子闻言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驱走刚刚袭上心头的复杂情绪,松开已经沁了汗珠的掌心,转眼间便恢复了刚来时的沉静,似是安慰又似是给自己打气般笑道:“有劳公公了,不必忧心。”
行至弧形洞门前,便见一条水廊曲折着通向湖边的亭子,而那欢声笑语,正是从亭边桂林起始向四周蔓延开来。男子紧随着蜿蜒过水廊,待太监通报时刻便细细由心斟酌起措词来,这个皇帝不似表面看来的昏庸。这次赴宴,从原先看来自己还曾如临大敌般认真考虑过,但是现在放心不少,虽然看见菀妃随在那皇帝身边心中终归不乐意,但妃嫔在场,让这小宴显得闲适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