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们母女俩的第一次旅游, 杨果很开心,已经想好进入高中的新班级以后,用这个作为交朋友的话题。
在旅行社购买的跟团游轮,船上大多是一家几口,她们的位置在三楼, 翠绿的青松从逐渐狭窄的两侧山崖斜支出来,她用手机拍下涌动的江水。
船舱二楼是餐厅和酒吧,夜幕降临时分, 母女俩在餐厅吃完晚饭,杨果想要留下观看表演, 周朝说得另外花钱很不合算, 让她回房间写游记。
杨果坐着没动,周朝开始念叨这次旅游不能只顾开心, 既然钱花了, 就必须从中领悟获得些什么。
她说这种表演都是骗钱的,她绝不会为资本家骗钱的手段做贡献。
而旁边那一桌的父母在说难得旅游,特例允许未成年的女儿用筷子沾了桌上的鸡尾酒尝尝鲜。
杨果突然觉得羞愧, 让周朝别再抱怨这钱花得是否值得,后者自然就为女儿的忤逆生气,骂她小小年纪不学好,用词极尽羞辱之能事。
杨果放下碗筷,自己去了船头吹风。
这里有一对情侣,还有一家三口,他们看见杨果,让她帮忙拍照。
画面定格,母亲抱着怀里的小女儿,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头顶,他们身后的落日很美。
旁边经过一艘小一些的游轮,小但是更为精致,从重庆出发前往宜昌。
她看见船头站着个少年,正拿一只小巧的相机在拍照。
少年的衬衫被江风吹得扬起,鼓囊囊的,夕阳中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鸽。
“阿观?”身后有人在叫他。
徐观回过头,徐文忠牵着他新来的弟弟,表情里带着明显的期待。旁边瑟缩着肩膀的女人,是这个小男孩的母亲。
以后也是他的母亲了。
他走回船舱,湿漉漉的江风和被挡在身后,他说:“妈妈。”
女人保养得宜的脸上绽出笑容,徐文忠拍着少年的肩感叹:“我知道你最懂事。以后你就又有妈妈了。”
徐观淡淡笑着,没再说话。
两艘船随着波涛靠近,很快错身而过,江水静静流淌,十多岁的少男少女站在不同的船头,被钢筋做成的水兽带往相反的未来。
三年以后,他们会在同一个校园里相遇。
*
徐文忠入狱以后,徐观去看过他一次。
曾经立在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爸爸,隔着一层玻璃,为贪婪付出代价。
徐观看见他长出很多白发。
“为什么?”徐观问。
徐文忠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他沉重的呼吸。
徐观从胸前摸出那串天珠,那是妈妈留给他的,他曾经一刻也不离身地戴着。
“你告诉我,”他慢慢对着电话那头说:“这是不是干净的。”
“我没有办法……”徐文忠握紧电话,被触到什么点似的激动起来:“我没有办法!你还在读书,徐海还那么小……我需要很多钱,我不能再让你过以前那种日子!我只能用你妈妈留下的珠宝店,你听我说,我在澳洲昆士兰给你们买了一套房子,你别告诉别人,拿着钱带他们走,谁也别说,单家有问题,汤家巴不得看我去死,你谁也别说,带玉洁和小海走……”
“你是说你放在书房保险箱的那张房产证?”徐观笑起来,他把天珠放进裤兜,手在兜里握紧成拳,声音喑哑,“苗玉洁……”
“你娶的什么人,带回来的是什么人?我叫了她六年的妈妈,六年。”
“我自己的母亲,我也只来得及叫她十年。”
“这一声妈,换来什么呢。换来她把房产证掉包,你这次被带走的时候,她也带着她的儿子走了。”
徐文忠瞪大眼睛,握着听筒的手颤起来,“你说谁?他们……他们去哪儿了?”
“还问什么呢。”
“明明你都清楚的。”徐观死死盯着他,眼下青黑,俊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失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稀罕每个月五位数的零花钱,我也不稀罕他们因为徐家对我另眼相看。”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永远拥有舞台,等你一朝跌落,落井下石才是常态。”
“让他们走,没关系。”
“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徐文忠嘴唇嗫喏,眼尾的鱼尾纹因为用力变得深刻。
“托您的福,爸爸。”他低声说。
狱警打开门锁,声音冷漠:“时间到了。”
电话被挂断,徐文忠站起身,拼命拍着玻璃说着什么。
徐观听不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去。”狱警按着他的头,用力将他带出会客厅。
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徐观渐渐被门挡住的背影。
他瘦了很多,向来挺直的脊背竟然有些佝偻。
那是他徐文忠的儿子。曾经多张扬的男生,笑起来让他感觉拥有全世界。
那个从来不任性,连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也只是在墓碑前磕了一个头的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