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将这些话听进耳朵里,他转开眼睛,想起最后一次见南乐,遥遥的望见站在楼下的渔女。
她站在人群里,用那双乌黑明亮星子一样的眼睛望着他,就像是初见时一样。但又不一样,有些不一样的神采。但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他也说不出。
谁又能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不,或许他想过的。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
林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静了一静。
众人却将他的反应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反倒宽慰起他。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他们不一定这么快就能跑掉。”
“带着那么多女人,一定跑不了多远。我们找一找,肯定能把人找回来。”
热心的渔人们又一涌往外走去寻那些可怜的姑娘,林晏被扶起来,一左一右的辖制进人群里,几乎是被挟持着不得不去。
他走在漆黑的路上,闻着渔人们身上的腥味,不免又想起那条船。
那条狭小破旧,老的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船。
林晏的记忆力很好,他小时候背书就很快,现在这份记忆力用来记姑娘的脸,姑娘身上的香,同样也很好。
南乐的眼睛很干净,介乎动物般的愚蠢与孩子的纯真之间。他不免又想起最后一次她看过来的那一眼,终于发觉到底那一眼与平日里的南乐有什么不同。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愚蠢与纯真之外的第三种神采,好像秋末的天将所有的冷都锁在了一朵朵洁白的云里,云层堆叠,沉沉的压着,在落雨的那一瞬终于洒出了所有的忧愁与冷。
一种饱受伤害的目光。
他一向拿她当个动物,当个摆设,却没想到原来她并不是一点人事都不知。
他又回想起更多她的面貌,她身上的每一处,南乐的唇是淡淡的绯色,没有经过唇脂的润泽,有时会干裂出纹,她的腰称得上细,但与南方的佳人们相比却又太硬了,不够软。她的身上没有寻常女子香,只有挥之不去的水腥味。
在遇见南乐之前,他没有想过一个少女的身体可以这样健壮坚实,她一个人就能拎起他都举不动的船杆,简直像是个男人。
关于南乐的每一个细节在他的脑海深处栩栩如生的重现,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剪影。
林晏有些惊异的发现,原来他将她记得这样清楚。
这一夜他们走了不知道多远,林晏对于去过的那些地方已经没有记忆了,只记得是天将要亮时,数个精壮的小伙跑了来,领头的人说‘我们方山堂的王三爷已经将人找着了。大家忙了一夜都回去吧。”
他说完这话,那些个小伙子又拿出银钱一一发给了在场的众人。
“南姑娘是我们王三爷的亲侄女,今天大家帮了她的忙便是帮了我们王三爷的忙,帮了船帮。这点钱权做谢意。”
林晏倒有些惊讶,同床共寝数月他从没有从南乐的口中听过什么王三爷,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个厉害的亲朋好友知交故旧。
不过便也就是惊讶罢了,下九流的行当里想活下去总要攀上些脏的臭的,认个把干亲兄弟抱团取暖,一向不足为奇,左右也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众人都散去了,他也要走,却被人拽住袖子。
拽住他袖子的是一个面相凶恶的壮汉,林晏让他拽的一个踉跄,他斜睨着林晏,“林夫子。南姑娘救回来了,找回来时的情形一点算不上好。你这个做丈夫的看着是一点不关心啊。”
林晏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阁下一个非亲非故的,倒是很关心我的妻子。”
壮汉听到这话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厉声道:“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们王三爷要见你。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我们扛过去?”
林晏手臂被捏得生疼,他心中生出厌烦,一把将袖子抽了出来,懒声道:“还是不劳烦您了。我长了腿。”
第十章
天蒙蒙亮,老屋子里还是暗沉沉的。
打进了门,往里走,跨了三次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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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进到堂屋,越往里走光越暗,声音倒是愈发清晰起来。
林晏眉头皱了一下,盯着门前站着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大宅颇为体面,但草都荒了。
进进出出全是青壮年的男人,一个个眼神凶戾,身形健壮,腰间挂刀,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人。
林晏发觉自己像是进了一个贼窝。
站在门口的两个精壮的青年人向他们鞠躬,“大哥。”
吴虎对二人点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去跟义父说一声,人带来了。”
一人很快进去,又出来,“管事让你们进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搀着一人从大敞着的门走出来,迎面正撞上林宴与吴虎。
被搀着的那人面目青肿,浑身血污,两条腿拖在地上,像是已经被打断了。
林晏脚步一顿,挑了一下眉梢,意识到这是个下马威,不免有几分好笑。
从前他在家中常见母亲为难大嫂,没成想竟有一天他成了被家婆为难的小媳妇,还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直白血腥恐吓。
吴虎低声威胁,“看到了没有,以后你敢欺负南姑娘就给我等着,有你好果子吃。”
吴虎不知道林晏最不吃的就是威胁,他嘴角上扬,懒洋洋的笑,“呵,我等着。”
进了门,屋内却另有客人。
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大声叱责另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喂,我今天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跪在地上的壮汉大声回答,“记住了!王大人,我以后一定会约束那些小子,让他们见到你的女儿就绕着走!”
“哈?”被称作王大人的男人十分不满,他扇了男人一个又重又响的耳光,暴烈地高声辱骂,“我说了那么多,你理解的仅仅是这样吗?怎么你们抢了这么久还没有满足吗?以后还要抢吗?给我适可而止啊!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