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阿寶看著他,很慢很慢地挪下樓,挪出春曉苑,從輕工學院大門口那條路燈不很明亮的路上消失。那是梁阿寶最後一次見到齊滿米。
幾天後,王垠丘自己收拾好行李,住進了市里唯一那座精神病院。梁阿寶去看過他幾次。他們算是煙友,又是樓上樓下的鄰居,他之前一直很欣賞王垠丘。
王垠丘穿病號服,看起來就跟和他靠在學校角落裡抽菸那樣閒適。梁阿寶問他:「病有好點嗎?」
王垠丘看著他,過一會兒,笑起來。那笑容不知深意。2001年同性愛從精神疾病冊中剔除,梁阿寶這回算是第一時間在報章的角落裡看到了。他看著豆腐塊大小的一條新聞,想起了1998年9月,他在市精神病院的探訪室里看到的王垠丘。
王垠丘在洪水褪去後,落滿乾燥陽光的室內朝他安靜地笑。
第25章 分手(二)
王垠丘最討厭的東西是送藥車,相比之下,軟壁病室和約束服都還算溫和。護士推送藥車到大廳,安定片、奧沙西泮、氯丙嗪,張丹,張開嘴,看看舌苔下面,確定吃下去了嗎?劉國勇,邵仙娣...
王垠丘站在隊伍中間,排在他前面的女孩子有段時間認為自己是一隻孔雀,這陣子又覺得自己是一隻點唱機。病院下午時段常會廣播一些當下的流行樂。那個女孩子站在王垠丘前面,唱王菲的《紅豆》,唱幾下,模仿點唱機卡殼,又繼續唱。
空氣里充滿酸酸的藥味。王垠丘拿過自己的藥和一小杯水。每周三的下午,護士拿一隻亮橘色的小籃子,挨個給大家分發指甲鉗。有些病患站在一堆指甲鉗面前會陷入仿佛世界末日一樣的苦思。他最終選一隻帶有小花圖案的,挑完之後又鬧起來,說著:「不喜歡,不喜歡。」
病院裡的生活就是這樣的,人在這樣的空間裡很容易失去時間,繼而失去自己,變成一個一個有效與無效的療程。
王垠丘是最積極配合治療、看起來「最正常」的那類病患。他躺在電擊床上,主治醫生讓他回想回想一些時刻。王垠丘閉上眼睛,腦海里首先想起的是齊滿米傻乎乎地伸手抱他,笑說:「哥,這是感謝的抱抱。」電擊器把他彈震起來,痛得讓人嘴巴發苦。王垠丘流下了眼淚,哥,需要一個安慰的抱抱嗎?電擊器再度啟動。
楊杜鵑常來看王垠丘。他們坐在探訪室的兩端,就像坐在造紙廠職工宿舍的餐桌兩端,無話可說,一輩子無話可說。楊杜鵑嘆氣說:「王國銘還在很努力地幫你擺平那件事。你只要配合治療就好了,懂嗎?」
王垠丘也像當年楊杜鵑扔給他一點錢叫他自己解決晚餐一樣,看著桌面點點頭。但是下次楊杜鵑再去,病院的人跟她說,王垠丘謝絕所有探訪了。
王垠丘每天上下午排隊領藥,每周進行兩次電擊治療,幫著護士抄寫病例。快入冬前,推著推車,給每位病友分發厚的病號服。因為他是為數不多會使用電腦打字的人。院長開始叫他幫著輸入一些電子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