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歌聲里,貝雯漸漸平靜下來。媽媽最後一次安慰了女兒,終於ᴊsɢ徹底沒了力氣,她撒開了懷抱,臉龐迅速暗淡下去,黑氣泛起,眼裡卻透出瀕死的璀璨。她像是在自己的軀殼裡拼命掙扎。
「照顧……弟弟……」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孩子,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道為什麼,她至死都是虧欠的。
貝雯瞅著母親的臉,焦枯又炫目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精神上的震撼,全然不知道作何反應。這張臉無數次的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好像一個夢魘。在很多年後,她跳下霧江的那個剎那,她才真正明白了那張臉所蘊含的力量。
正在這時,醫院忽然地動山搖,樓板亂響,腳步雜沓,窗外門外,滿是人在跑。接著,四處哭聲如霧般騰起,漸強漸粗,匯成一條奔騰洪流在縣城上空盤旋。那是千百萬人的哭聲,悲切而浩大。天頓時陰了,窗簾不再動,黑沉下來。
嚴主任站在屋內一角,等著宣布死亡時間,見狀也慌亂起來。一個小護士跑了進來,已泣不成聲:「他們說,主席……主席他老人家……」不必說完,嚴主任已經凝成了一座雕像。她眼前一黑,僵直地晃了一下,然後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去。門一開,哭聲如潮水般湧入,頓時淹沒了病房裡的小小家庭。
貝雯只是分神了一下,再轉過頭看向母親,她的雙眼裡的光芒消散了,縮成了兩顆灰敗的死珠子,臉龐如同那面黑沉的窗簾。她已離開了這個人世,再沒人能說清她究竟是什麼時刻走的。
那天是 1976 年 9 月 9 日,全國人民都陷入了無比的悲痛中,每個人都在哭,都在流淚。他們是為了這國家的父親,他的去世是國之大事,天塌地陷。怎麼還會有人關心小縣城裡,一個剛剛難產而死的普通女人?
哦,不。
還有一個人關心她,恐怕也只有一個。在這片哭聲的汪洋里,有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她微弱的哭聲,纖細的眼淚,不為別的任何人,全然是為了她剛剛死去的母親。
三天後,醫院來了通知,保下來的男孩死在了醫院的恆溫箱裡,貝軍甚至沒來得及給他取名。大夫說是早產,臍繞頸三圈半,生的時候又拖得太久,最終沒救過來。
取了孩子的遺體出來,貝軍發現,他竟然是那么小小的一團,輕得像紙殼。這樣小的一團東西,怎能要了那樣結實耐勞的妻子的命?
貝軍將他抱在懷裡,一屁股坐倒在醫院的地板上,半天起不來。他枯瘦的手杆顫巍巍地托著孩子,盯著那張小臉看,好像要把人看活過來。看了好久,他的神情越來越恍惚,似笑非笑的,透出荒草般的衰敗。漸漸地,他臉上仿佛被抽走了精氣,隨著呼吸一下下枯槁下去,眼睛卻越來越亮,蜇人的亮,像一團燎原的火在四下狂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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