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歇會,喝口水。」
黎先生又叫大伙休息了,鹽苦咧開嘴,聽話地跟其他人一起走出鹽池,倒了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碗。黎先生在感慨:「鹽工苦啊,難怪你們裡面好幾個名字都叫苦,登記的時候還都愛拿鹽作姓氏,弄出好幾個重名,我給你們一個個在那改名……哎,改了還習慣麼?」
幾個改名的都笑起來。第一個登記所以沒被改名的鹽苦也笑了。
「現在不苦,一點也不苦。」他說,「我生出來的時候,阿父不慎摔壞了煮鹽的陶釜,只能賠錢。我阿父日日要走去山裡伐薪,又要到海邊擔滷水,不管多熱也要看著火候。煮出的鹽那麼少,主家給的糧食只能勉強生活。賠了錢,一家人幾乎餓死。現在有什麼苦,官府供一餐,一月還有五百錢。」
鹽苦的話引起了眾鹽工的附和。鹽苦有些出神地看著鹽田——是了,這是鹽田,這也是田,就像種地一樣,鹽就從這裡面種出來了。
他祖祖輩輩都在海邊,最早是給王室煮鹽,後來被賜給了某個貴族,換過幾次主人,最後主家變成了商賈。但他們這些人,做的事情一直都沒有什麼變化。
燕國被秦國所滅,現在又歸於齊國,他和其他鹽工也沒有什麼心情波動,直到去年黎先生帶著人來,在海邊修池子。他們仍是煮鹽,但到海邊淋滷的時候也會看一眼,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麼。
趕在入冬前,黎先生帶人修好了幾個池子,然後把他們召集過去,讓登記姓名,說再煮幾個月的鹽就不煮了,以後曬鹽。
那時候鹽苦只當他說笑話,哪知道過了臘月,黎先生教他們開閘,用水車納潮灌滿了鹽池,到如今也就三個月,海水變成滷水,從一個池子流入下一個池子,最後生成了這麼些鹽,運走堆起來跟小山似的。他們要煮多久,才能煮出這麼多的鹽。
黎先生只說這鹽是粗鹽,還要運走提煉,又說時間太緊了,只能建個小規模的先用著。他帶來的人還在修池子,以後這里就真的是一片一片的鹽田。鹽苦有個從未有過的想法,他大膽地想像了一下燕國的人口,又想像了一下天下的人口,覺得光是他們這里產的鹽,就夠全天下人吃的了吧。
黎先生聽了他的話,笑得仰倒在鹽堆上,攤手攤腳地大聲說:「再多也不夠啊,以後還有鹽化工,等設備做出來,光是做純鹼就得用多少。」
鹽苦聽不懂,但他明白了,他子子孫孫都能吃這碗飯,於是也跟著黎先生一起樂了。
鹽工又回去幹活了,黎晨看著他們裸露的小腿,覺得鼻子有點酸。鹽工是站在滷水里扒鹽的,三月的天氣並不十分暖和,現在還好,凌晨天還黑著的時候仍是寒冷,他們那時候就起來扒鹽,個個腳上都凍得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