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話,只是眼底那點隱隱的東西在熄滅,逐漸放棄了自己方才的提議。
然後聽到她問,「沈既白,你的這個名字是誰取的?」
話音落下時,他徹底靜了下來,只有眼睛望著她。身側是北城凜冽的風雪,也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她已經比去年瘦得更多了,雪白的臉,枯瘦的手,笑得卻仍然溫暖像他留戀的小時候。她用著這樣輕鬆隨意的語氣說:「我記得以前語文課念過你的名字,學《赤壁賦》的時候——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在舟上放縱歡笑了一整晚,在狼藉中互相枕著睡著,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
說到這兒,她笑了一下,「當時班上念到你的名字,都特別想回頭看你的反應。平時大家念到同學的名字諧音,都要開好一陣玩笑,你的名字正正好好兩個字一模一樣,大家都特別想看你是什麼表情,但是沒一個人敢惹你,只能下課趁你出去了才說這事。我那時候只以為你的名字是天亮的意思。」
「被貶悲中游赤壁,但身處迷途也仍樂觀豁達,在悲中堅持自我,一夜暢快後迎來了天際的曙光。」
她停頓一下,笑著看向他:「你的名字很好聽,給你取這個名字的人對你的期望很複雜,希望你來到南江能快樂,但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回正確的軌跡。」
「沈既白。」她念著他的名字,一步一步挑破,「是你媽媽姓沈嗎?還是隨便挑的一個?」
風雪在外面下著,一點一點的落白將這座城市覆蓋。
他靜坐在她的對面,靜聽著風雪凜冽,呼嘯而過。
他一身黑色大衣,一絲不苟系扣的領口,見過他離經叛道一頭藍發和張揚的油彩,他五官難馴,所以一笑都像地獄妖魔,但他只是靜靜坐在那裡的時候,渾然天成的上位者。
哪怕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也才十五歲。
但是他氣場冷沉,一個抬眸都傲慢得難以捉摸,連對視都需要勇氣。
即使認識他很多年了,但其實對他完全不了解,只隱約知道他家境很好。
在他出國前最後一個坐在一起的夜晚,夏夜的晚風燥熱,一身的汗和繚繞的蚊子,他居然也陪著她坐了很久。
那是第一次聽他說他的事。
寥寥幾句,說著他是被家裡趕出來才回到南江,他一身叛逆,玩著以他的家教禮數很看不上的東西。
他在南江的一切都是媽媽給的,他的媽媽希望他快樂,但也希望他回到正確的軌道。
他的舉手投足不難看出他的家教古板嚴苛,所以他行事都很低調,如果不深究,他看上去只是個家境富裕的普通富家子弟。
從前不懂這些,她連奢侈品的牌子都不認識幾個,只當他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
但在北城見識過太多形形色色的階層,越是身居高位反倒越是內斂端方,講究進退有度、克己復禮,因為不必用乖張的作風彰顯自己的特權,也因為接觸太多生殺予奪,所以更注重守拙藏鋒、穩重謙和。
面前的茶早就已經涼了。
他倒掉,重新拿起了茶壺,清綠緩緩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