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沒結婚,也沒有孩子,只有一個遠房的侄子是他的小跟班,給他當助理。他對他的親戚和生意場上的朋友都很好,也很慷慨,他們都誇他心善,說他除了沒給家裡傳宗接代之外,簡直沒有任何缺點。他也因此極其重視那個唯一的侄子。
但她知道爸爸很古怪。他在外面是一副面孔,回家來又是另一副面孔。
對於爸爸的行為,她小時候不太懂為什麼。後來有了網絡和手機,她學到新的詞,叫潔癖和強迫症,還有一個詞是精神疾病,她才懵懵懂懂地理解。他不允許家裡有一點灰塵,頭髮絲都不行。有一次她用指甲刀剪指甲,往垃圾桶里扔的時候不小心掉在床上一點,他就發了一個晚上的火,她和姐姐都沒辦法睡覺。還有一次,她在外面撿到一枝別人花束里不要了的花,白色的,是她很喜歡的那種花,忍不住帶回家偷偷藏在牆角,結果被他看到了,他大發雷霆,讓她爬著擦地擦了整整一天。姐姐從外面回到家,他就說她身上有野男人留下的味道,要她站在門口脫得一絲不掛,把衣服全都扔進洗衣機消毒。家裡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她們的手每天都洗得發白。一旦他發現姐姐試圖在外面找正經的工作,就一定會去攪黃,並罵她不要臉,拿著他給的錢還去外面要飯,把她從外面拿回來的任何東西都扔到垃圾站去。
她一度以為那才是生活的常態,直到她漸漸讀書、升學,她發現在爸爸看不到的地方,她可以想怎麼隨意就怎麼隨意,衣服可以弄髒,頭髮可以油,臉都可以不洗。後來她住校了,偷偷地適應著別的女孩的生活,聽她們交流用什麼香皂,聽她們說冬天不要用冷水洗臉,要用暖瓶里的熱水兌溫了再洗,看她們私下裡抱怨因為燙了頭髮被嚴老師當場剪短,脖子裡整天都是扎人的頭髮楂兒洗都洗不掉,這才慢慢地找回一點正常生活的尺度。
而姐姐也變了,她開始發現姐姐有時早上出門,晚上回來換了衣服和包,是她沒見過的,身上的味道也很陌生。以前只要她在家,姐姐從來不在外面過夜;但她住校後,發現姐姐時常夜不歸宿。
「姐,你是不是要走了?」她有一次偷偷地問。本來她想問:「你是不是要嫁人了?」但「嫁人」這兩個字從嘴裡說出來,不知為何就生硬而彆扭。還是「走了」聽起來比較舒服。
姐姐沒有想瞞她,就告訴她,自己在外面認識了一個男人。
「你不會是喜歡他吧?」她立刻驚恐地問。
這是姐姐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讓她記在腦子裡、刻在骨子裡的事。如果有一個人說「喜歡」你,那他一定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你千萬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語矇騙,你要警惕他、遠離他。如果他再靠近你,你就跟他拼命,然後跑,跑得越遠越好。
後來每一個陽光明媚微風習習的午後,當她和賀堯坐在操場看台後面,研讀那些早戀的小情侶們寫下來的一條條表白心語時,兩個人還很認真地討論過這個話題。畢竟,賀堯不懂得什麼是喜歡,而她懂得的喜歡,可能又不是別人所認為的喜歡。
「他們說,只有互相喜歡的人才來這裡說悄悄話。」她歪著頭,用袖口一點一點擦掉一顆用紅粉筆畫的心,然後從自己口袋裡摳出一個粉筆頭,歪歪扭扭地畫上一株小花。她喜歡這種花,莖很長,花瓣是不規則的形狀,但不是野花,路邊見不到。
「好像是。」賀堯點頭。
「太奇怪了。」她困惑地皺著眉頭,「那我們是什麼呢?你也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