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忌懷疑讓他一顆心像是被丟在盛夏正午灼熱的青石板上,翻來覆去都是煎熬。
君臣大步流星朝角樓走去,紫衣、紅衣跟隨上樓,其他大臣留在下面。
透過角樓弓箭縫隙,可見天街小巷,汨汨滲出一滴滴的白,靜默無聲匯集到宮城護城河前,安靜佇立。
凝神看去,可見一片白里,摻雜著幾點木色,那是一塊塊紅墨的牌位,紅字如血,字字都是血肉壓成的一條命。
街巷裡也冒出其他黑漆腦袋,全往這邊直勾勾看來。
殿前司的將士已圍著白麻衣人群,兵戈向前,警惕異常。
傅伯廉從來未曾看過如此冷靜的一群冤主,一時之間仿佛墜落黑夜墳場,見白骨從地里爬起來,親自伸冤一般,有一種透骨的森冷,從他腳後跟躥起來,直透心底。
但凡底下的人群鬧一鬧,用血肉之軀拼一把,鋪墊幾條人命後憤然、吵嚷、喧鬧著要一個說法,或許他都不會這樣毛骨悚然。
可並無。
天街兩側的車馬轔轔壓過,從他們身旁途經,兩側酒肆飯鋪依舊煙火騰騰。唯獨叫賣聲靜止下來,肩上披著抹布的伙夫都抄著大鐵勺,從滿是油煙的窗里,冒出一顆腦袋,無聲打量。
靈幡、黃紙也無,一應祭祀之物都無。
白麻衣的老百姓只是緊緊抱著懷中的靈位,偶有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響起。
甚至連啜泣聲都是壓抑的,顯得格外克制收斂,沒有半點來找麻煩的模樣,只是如同一個被外人欺負的乖巧孩子一般,抹著眼淚站在耶娘跟前,都不曉得哭喊兩句。
一夜來報的秋風,吹過他們頭上綁著的白布,隨同街上落葉飄飄卷卷,清冷得越發死寂。
掛在山邊的新陽被烏雲阻擋,只留下一團模糊的光暈,不甚明亮。
天地之間都籠著一層灰濛,悲悲戚戚壓在這群緘默的人頭頂上,似是要將他們全部吞沒。
忽地,天際掠過一點黑,伴隨著一聲「皇上來了」,孤雁響起一聲悽厲悲鳴,餘音灑灑落落,驚起枯枝棲禽,放翅飛散去。
所有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齊刷刷抬起腦袋,朝著宮城方向四處掃,最後定在明黃的身影上。
他們的眼神並不悲戚,反而有一股說不清楚的麻木,像是沉在河底多年的木頭,透過水看去還是好端端的,實則裡面全部都腐壞了,一撈起來就得爛掉,不成樣子。
一陣風拂過,將他們寬大的麻衣、額頭綁著的布條全部吹起來,像一隻只俯身活人喊冤的厲鬼在招手。
這樣的眼神,讓唐匡民心裡一陣打突。
驚懼過後,湧上來的惱怒更是要將他沒頂。
大乾立國以來,此等境況從未發生過,不說大乾,便是歷朝歷代,也沒見過群趨而至的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