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前的老丈,瞧著有幾分文氣,並不似尋常百姓,有些像耕讀傳家的文人。
他一開口,其他人也忍不住要訴說起來。
「老頭子這輩子已經完了,半隻腳踏進棺材,三魂七魄都消了一半,剩下一半在世間踽踽獨行,只求為他找回人間清白。」頭髮花白的老人,拍著懷裡的牌位,渾濁的眼睛冒出來一汪水,「我只是想要帶他來看看,世道還沒腐壞,人間尚存光明。」
老媼拄著拐杖,腰彎下去,已不能直起來,卻還是仰著頭,努力把自己掛在脖子上的大木牌舉起來。
「我家囡囡,死在奸臣手中。我走了三年的路,磨破三十六雙鞋子,走錯二十八條道路,與數不清的山野禽獸搏鬥過。可是,府尹說我不是京師人,囡囡的命不歸他管。我又聽後生們講,可以到大理寺去,大理寺也不收。」老媼拄著拐杖的手,握得死緊,「我只是想給我們囡囡求一個公道。他們都不能管,那聖上能不能管。」
「……」
一說起冤屈來,底下沉寂得如同死水一樣的人群,忽然就沸騰起來,咕嚕咕嚕開始冒泡,沸反盈天。
話語裡偶爾還會摻雜幾道嘶聲吼叫,怪誕得不似人聲,刺耳如利刃刮白瓷,堵住耳朵都能入腦,實在令人難受。
那些壓抑多年的沉重悲慟,就像是巨大的潰爛傷口,不動時麻木得猶如沒有這回事,一旦動起來,就是剜肉的尖銳疼痛。
國子監學子聽得熱淚盈然,幫扶寫詩朗誦,當場揮灑筆墨以求公道,聲聲入青天。
洛懷珠整個人浸在裡頭,浮浮沉沉,聽得耳邊有殿頭官的聲音,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嘶啞叫喊。
「諸位,請安靜。聖上絕對會管這事兒。」
她垂眸盯著腳下青石板。
有螞蟻抬著指甲蓋大的糖塊,從她腳邊經過。
第74章 御街行
此事, 依舊落在謝景明和傅伯廉肩上。
唐匡民背手站在垂拱殿窗前,往外看去,見紫袍兜著秋風高陽, 颯沓離去, 幾成殘影。
他半握拳頭慢慢收緊,將掌中紙捏成一團, 指尖透出白, 整個人浸在窗欞斑駁的暗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光是將沈昌所鑄冤案與苦主一一對上, 便耗費足足三日時光, 十幾人一刻不停,晝夜輪轉才算將唐匡民重新交還的罪狀全部消完。
未免意外, 他們還特意跑出去見日日清早到夜幕,繞著大理寺苦等,不肯離去的苦主。
然, 門外再無一人。
三司的人累得癱倒在椅子上,不等歸家就昏睡過去。
傅伯廉站在門外台階上,看大街來來往往, 目帶窺探的視線,袖中手掌死死握緊,熬得通紅的眼睛, 冒不出一絲水澤來, 早已幹得眨眼都痛得慌。
「侍中累了,」謝景明微啞的聲音,自他背後響起, 「早些回府歇息吧,明日再一同將處置的結果上呈聖上。」
他紫袍已皺巴, 可憐一團縮在腰上,被他伸手一點點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