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裡他還跟秦放鶴自我檢討,「昔日我只覺得南北有別,南人多矯揉造作,又愛斤斤計較,故而不喜。可如今見了世面,先有康宏等人,又有汪淙,待人至真至誠,竟是我夜郎自大坐井觀天,短見了。」
秦放鶴大笑,「能說出這話來,你也算悟了。」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往小了說,一家人里還有壞心眼兒的,往大了說,外國人也有好心的,都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君不見,昔日縣學時周圍皆是同鄉,論理兒正該親厚,可那郭騰不還是想殺死秦放鶴?
這都是人性。
各地府州縣學,其實管理相當鬆散,只要能夠保證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先生們並不會阻攔學生在外遊學、文會。
汪淙在府學待了三年有餘,數得上的同學們,基本上都較量過不知多少回,他又不是個愛遠行的,如今秦放鶴來,當即麻溜兒向書院請假,拉上三五好友,日日文會。
連中四元的名頭很能唬人,又是這樣的年紀,倒也引了不少人慕名而來,成為一時盛況。
秦放鶴打起精神應對,遇到合適的機會,也鼓勵齊振業下場。
反正在場的大多是秀才,也沒什麼誰瞧不上誰。
齊振業別的好處沒有,就一個聽勸,臉皮也厚,說讓上就上,輸了也不害臊,下回還來。
原本大家還私下腹誹,也不知章縣走了什麼運,原本文風平平,竟意外出了秦放鶴這麼個名副其實的四元,可下頭的,實在不能看。
就這位齊兄的文采,若祖籍江南,怕是這會兒還是個童生呢!
可眼見他情緒平穩,屢戰屢敗,又屢敗屢戰,端的是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且「知恥而後勇」,頗有些「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意思,漸漸地,竟也生出幾分敬意,開始指點起來。
齊振業也知機會難得,不用秦放鶴催便如獲至寶地吸收起來,不過短短半月便受益匪淺,學業上大有長進。
這日眾人又聚在一處做流觴曲水,忽有人擎著墨跡未乾的抄榜跑進來,氣喘吁吁地喊:「會,會試榜單來了!」
大祿朝會試於每年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舉行,三月上旬放榜,這會兒剛快馬加鞭四百里加急傳到江南。
眾人一聽,呼啦啦圍過去看。
又以秦放鶴為貴客,請他代讀。
秦放鶴第一眼便看到趙沛的名字,果然是會試第一,倒也不算意外。
再往下看,孔姿清竟是會試第四名,不覺微微蹙眉。
第二名和第三名他曾見過,甚至曾文辯過,平心而論,單論文采見識,與孔姿清只在伯仲,為何選了他們居上?
只怕這個名次,孔姿清本人都想不到。
別人倒還罷了,汪淙卻已提前從秦放鶴口中得知孔姿清與他們私交甚篤,見狀便低聲安慰道:「只是會試,這排名倒也做不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