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他們師徒二人相爭,除了資歷,汪扶風自問沒有第二樣有必勝的把握。
若自相殘殺,整個董門都將被波及,屆時率先反對的便會是他的恩師董春,還有昔日親如兄弟的兩位師兄。
所有一切的和氣和睦和平,都在建立在門派一致對外的基礎上,若有人想要打破這份寧靜,那麼剩下的所有人都將瞬間化為敵對勢力。
代價太大,汪扶風不敢賭,也賭不起。
回首過往,他頻頻為這個弟子驕傲,或許午夜夢回時,也偶有傷感,頗覺造化弄人:
人雲,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偏偏這魚與熊掌,皆出自一家。
燦爛輝煌固然有之,荒誕悲涼亦有之。
但退一步說,自己惋惜珠玉爭輝,弟子未嘗不會惋惜晚生數十載……
若你我同齡平輩,又何須如此顧忌?
哀之嘆之,卻又珍之重之。
於私,文人一生追逐落空,聖人也無法心如止水;
於公,為官者一生所求,不過天下太平、一盛世爾。
「我欲觀鶴唳九霄,」風雪漸起,望著愛徒離去的背影,汪扶風喃喃道,「去吧!」
去締造盛世,去把這王朝帶往亘古未有之高處!
回去的路上,秦放鶴腦海中還迴蕩著汪扶風的話,「汝無父,吾為爾父,所謂父子者,薪火相傳……」
入內閣後,秦放鶴十分低調,並不主動發言,更不搶功,一心向諸位前輩學習,外人見了,連最後一點踟躕也沒了。
人手五指尚且不一樣長短,何況六部?
除卻戶部,其餘五部的地位皆視實情而定,如今各處廣建工程,工部的重要性便直線上升,僅次於戶部和吏部。
只是吏部最忙的時候也過去了,杜宇威在這個當口被調走,也有天元帝命其保養之意。
畢竟已經折了一個楊昭,累壞了一個董春,值此百忙之即,杜宇威絕對不能再倒下。
感念之餘,杜宇威每每看到滿頭青絲的秦放鶴,卻也不禁渾身發毛,又驚又嘆又羨:太年輕了!
真好啊!
他深信,非但自己,其餘幾位同僚必然也深有同感,既因被晚輩追趕而緊迫,又因國家後繼有人而欣慰,同時也不免唏噓,緬懷逝去的年華……
如此種種,相互交織,便如一壺陳年老酒,入喉辛辣,回味無窮。
他們確實老了。
這批人,這也曾波瀾壯闊的過去的幾十年,終將化為史書中的短暫篇章。
只是他們並非敗於意志,也非能力不濟,而是屈從於時光。